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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09月0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一封七十年前的信
阎战友
文章字数:1539
   
  每当看到中央电视台“信·中国”这个节目,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我至今已经珍藏了整整70个年头的一封信。我把它看得比全家任何心爱之物都宝贵。
  关于儿时的回忆,至今有两件事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一是每当听到村里大人们说起“仓颉造字”“墨染黑潭”“刘秀在洛河支锅造饭”这些传说,我便意会到我们这个小山村为什么会叫“文峪村”、门前这条小河为什么会叫“文峪河”;二是村里的长者们见到我后总是爱说这么一句话:“这娃长得跟他大哥一模一样,就是个子低了一点。”村里人还告诉我:“你大哥小时候可聪明啦,十来岁就饱读诗书,没有书本就借书抄,没有纸就在地上铺一层沙子用竹棍写,就连放牛时也要带上书抽空看。”
  可是,自从出生以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大哥。于是我就问母亲:“村里人都说我有一个大哥,我咋一直没有见到过?”
  母亲告诉我:“你上面除了两个姐姐外,还有三个哥哥,老二、老三十来岁就病死了。老大小名叫考娃,大名叫占山,属虎的(生于1928年)。14岁那一年冬天,国民党拉壮丁,把你三叔抓住了,他可是全家唯一的好劳力,拉了兵家里的天就全塌了,全家人说破了天都不顶用。这时,你考哥站出来,给拉兵的说:‘我代替我叔当兵行不行?’拉兵的见他年轻又识字,就同意了。谁知道这一走就再没有回来过。4年后才有了你,你咋能见过呢!”
  母亲还告诉我,临解放前,他给家里回过一封信,她夹在一本书中,一直也没有找到。
  到了我上小学的时候,由于家里没有钱,我就把祖上留下的古书当废纸卖。卖书时一本一本翻地看一看,能看懂、喜欢的,就先留下,看不懂的就全卖了。有一回,我在一本《康熙字典》中发现了那封信,是写给堂兄的。信中写道:“占魁兄:自弟接你来信,以(已)有二月有余。前次来信说到兄已回家,兄的队伍以(亦)住湖南,兄还到湖南去不去?兄在家生活以(一)切都好?弟很是想念,希兄此信收到后快来回音。祝你精神健康,言不多!弟占山十一月二十一日”
  信眉又说:“请兄给弟来像片一张,请来信时注明兄在湖南带的队伍是什么名字”
  从信的内容上看,他很想回家,但是找不到办法,想从堂兄待过的队伍里找到路子。当时,他的队伍在成都,解放军大兵压境,四川快要解放了,队伍要向南撤退,于是他想在湖南找到突破口,就给堂兄写了这封信。此后,就下落不明,杳无音信。村里人都说:“要不已经不在人世了,要不就是跑到台湾去了。”
  就因这事,我还落了个“有海外关系”的嫌疑,入党时遇到了不少麻烦,让组织上费了很大周折,到底也没有查清。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两岸通邮了,我托县上的对台办协助了解此事,回答是台湾查不到此人。
  后来,每当我看到在台湾的老兵回大陆省亲的消息后,总是幻想有朝一日奇迹能够出现。想的多了,便不时出现梦幻。有一天半夜,我梦见大哥突然回来了,兄弟二人相拥痛哭,以至于哭出了声。妻子将我唤醒,才知道是在做梦。我不知道这样的梦应该叫作美梦,还是叫作噩梦?
  到了1986年春节过后,给母亲过三周年忌日,几个老表都来了。大老表跟我说:“怀记(我的乳名),你考哥有下落了。”
  我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连忙问:“在哪里?”
  大老表说:“春节,我到女儿家走亲戚,碰到了过去的老同学,他也在四川当过兵。我问他认识不认识一个叫阎占山的人,他说‘认识,我们还是编在一个连队的,这人有文化,又灵醒,后来还当上了排长,可惜已经不在了’。”
  他告诉大老表,1948年夏初,他们的队伍准备南下,连队组织士兵到河里洗澡,有一个士兵跳到水里好长时间没有上来,阎占山就下河去救人,结果两个人都淹死了。
  这就是关于大哥的最后消息,让我又一次把希望变成了失望。
  我曾经多次萌发过亲自到成都寻找大哥遗骸的念头,希望能够让他回归故里,但是无从着手,难以成行。这便成了我一生中的又一个遗憾。我唯一能够释怀的,只有过一段时间把大哥给家里最后写的那封信拿出来,看上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