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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04月0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爷爷的树
管朝莉
文章字数:1729

  到了故乡的村口,太阳温柔地挂在树梢,鸟儿在歌唱飞翔,田野里的油菜花高举着金喇叭,奏响春之歌,秧苗挺直了腰板,风徐徐吹来,荡起层层波浪,吸口气,甜丝丝的,爷爷一下活泛了,一点不像在我家的折腾。
  爷爷老了,家人平时都顺着他。小区防疫宣传车高声喊着“不出门不聚餐”,爷爷却闹着要出门遛弯,提议被家委会否了。八点灯火辉煌时他挨着枕头打鼾,子夜一过起床在客厅散步,窗外阳光呈现出包谷酒的颜色,屋内凉飕飕的,查看才知,他悄悄把空调太阳按钮换成雪花……刚听到医疗队从武汉撤离的消息,拿不喝降压药来要挟要回老家,尚方宝剑一亮,谁也不敢阻拦,只好由着他的性子。
  走上墹塄就闻到淡淡的香味儿,这是爷爷院中那树玉兰花散发的花香。花瓣是洁白的,花蒂处是粉白的,没有绿叶衬托的花朵,好像身着白纱裙的姑娘刚走出闺房,一移步露出粉色花边,陶醉于惊艳之中,痴痴地看着不愿眨眼。一阵风吹来,她在枝头优雅宁静地舞动着,洁白的花瓣未染一丝污垢,她和“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一样,美得圣洁。待在家中足不出户的至暗岁月,徒增几许恐慌和惆怅。看着洁白的花儿,眼里心里亮堂多了。爷爷却抚摸着他的枣树,我知道他满心期待的,是枝头挂满红枣。
  白玉兰高高地绽放在枝头,如云如雪,天生丽质的她,在春阳映照下格外夺目。喊爷爷来拍照,他却说等枣树结果的时候再照。我问他:“你为啥这般喜欢枣树?”爷爷慢吞吞地说:“一收假你们各自忙着去上班了,花也就谢啦,不会说话的枣树能耐心听我的唠叨。”
  我一时愣住了,思绪有点凌乱。是呀,是谁时常陪在爷爷身边呢?
  早先一放假,最爱去老家,南方工作的隔壁家叔叔,带着年轻貌美的媳妇到家乡游玩,少不了给我带好吃的好玩儿的。有天,她坐在河边石头上挑选照片,这边瞅瞅,那边看看,唉声叹气。叔叔兴许是跑累了,说了句“我的家乡山清水秀,为张照片,一群人跟着你跑前跑后,还有啥不满意的?”正在河里摸鱼的我们,被她呜呜的哭声扰了兴致。第二日,她嚷着要走,妈妈提着半袋子大枣去劝说。我最舍不得她走,能吃到南方各式糖果和点心,戴着她送我的花皮筋同学们常投来羡慕的目光。我努力做出各种鬼脸逗她,她却心无所动。情急下,抓一枚红枣塞她嘴里。阳光正柔柔地投向枣树,碧蓝的天空折射出清凉的绿光,树叶微动让阳光在绿枣子上有了婆娑的光影。她说:“好美呀!”不停地扣动扳机。我至今没弄清她到处跑着照相究竟为什么,也不知咋的她就留下了,也许体会到了朴实的甜。
  小时候常流鼻血,那些难熬的夏日是在老家度过的。那次,和院子小朋友玩得正高兴,鼻子呛的很,感觉大事不妙,紧接着血从鼻孔流了出来。手举过头顶,额头和后脑勺浇凉水,可捂在鼻子下面的一沓卫生纸,一会儿就被染红,纸塞住鼻孔,血竟从嘴里流出来,医生给鼻子注射了一针才止住鼻血。后来,我的暑假常在浓荫匝地的枣树下度过,爷爷把吊床一端系在玉兰树上,一端系在枣树上,我和姐姐争抢着荡着,清凉舒适,好不安逸。通人性的枣树祛除了燥热,自打那以后,我没再流鼻血。
  枣树是爷爷年轻时候栽种的。听说当年爷爷给奶奶家一袋子大枣,他们的婚事就成了。婚后,奶奶常坐在枣树下等爷爷从地里回来吃饭。奶奶去世后,爷爷常坐在枣树下想奶奶,把枣树当作朝朝暮暮相守的恋人,目光缠绵多情地凝望着,直至太阳落山院子冷的待不住,才搬板凳回到屋里。晾衣服的铁丝断了,爸爸找来另一根,一端拴在电线杆上,一端拴在枣树身上,爷爷生气地说:“你给我卸下来,你没看枣树身上都有勒痕了。”爸爸不得不把铁丝又绑在原来绑过的背阴处。
  玉兰花尽显着素雅的芳华,岁月却在枣树身上碾压出清浅的年轮。眼前的这棵枣树像一把雕刻刀,我身边的一切好像都是它雕刻的艺术品,高空的蓝天白云,山坡上的鲜花,小溪里的清泉……
  春天真好,行走在山涧小溪,心像被置换了,重新装进去的。但,我更爱春意盎然的老家,绿树红花相映成趣缀满山坡,清泉叮咚作响,袅袅炊烟慢慢升起,这些能让人生出一些欢喜。汪曾祺在《人间草木》中说“山丹丹长一年,多开一朵花。……山丹丹记得自己的岁数。”是的,爷爷院中的树不会撒谎,年复一年的阳光、雨露和风霜都一圈一圈地印在它的身上,刻在它的生命里。
  我们还是要回城上班的,爷爷挥手送我们到院外,还有他的枣树,在风里扭动腰肢,向我们招手,好像说别忘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