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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04月28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从青春堰到丹江公园
南书堂
文章字数:1955

  丹江流经商州城。但在前多年,丹江是丹江,商州城是商州城,二者似乎没有太多交集,就像不相往来的邻居。那时候,丹江堤岸的功能,似乎仅限于行水和防水,人们并未发觉它更多的价值,赋予它更多的内涵,它也自甘沉寂,仿佛一个潜质非凡却不企求被重用的人。
  那时的河堤,朴素得像那个朴素的年代。主体为土筑,只在一些浪头容易冲毁的部位砌着石头,看上去如同人们的补丁穿着一样,算是应和了一个年代的标配。而低矮与逼仄的体态,像是在有意凸显河水的澎湃激情,一遇涨水更显脆弱和猥琐。至于堤上行人行车是否通畅,风景是否悦城悦人,有无像样的石座停靠情侣,并不是它要考虑的事。
  我第一次来到丹江河堤,是考入这个城市唯一的高等学府之后。学校在丹江北岸的一个土泥岗上,岗后面是一座山,我很快就厌恶了学业之余的爬山,觉得每次都弄出一身臭汗,有失风雅,便与同学们寻找新的可去之处,穿过城区,来到了丹江畔。说丹江朴素,我是站在现在的角度审视过去的,那时压根没有这种看法,反而感觉丹江很奢华。我心中有浪花,河水的浪花比我的还大还多。我想张开双臂当翅膀,鸟儿们就替我来回飞翔于两岸。我的人生还未长出像样的树冠,河岸的林子已按着我理想的尺度遮天蔽日。我想披荆斩棘闯出一片宽阔天地,堤上蜿蜒的小径就在尽头为我接通了条条大道。好像我心中想什么,它都能呈现给我,满足于我。丹江虽称作江,在商州境内实为一条不大的河,无法浪遏飞舟,但我们在河堤上照样可指点江山,照样有风发意气。
  商州城边的这段河堤,好长时间都拥有着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青春堰。堰即堤坝,而青春的指意有些含混。我不知道这样命名,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人的自我陶醉,还是青春不再之辈的莫名慨叹,抑或不屑一顾者们的冷嘲热讽。但它对年轻一代所引领的精神意趣的精准概括,却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来这儿的多是青年人,自然少不了爱情的姿影。
  这儿的清幽,像是为爱专门造设的。十里长堤上,恋人们可以携手漫步、拥抱相依,可以自行车载着女友,吹着口哨,得意如王子。鸟儿也乐意把他们的甜言蜜语当作流行歌曲来唱,树叶们是素质极高的听众,总会在需要安静时屏气倾听,需要掌声时哗哗鼓掌。这儿的阳光透过荫隙,为相爱的人准备了五彩光环。若是雨天,浓密的林子,就是为相爱的人打着的雨伞。爱是两个人的隐秘,爱的声脉冲却成了整个河堤,乃至更大时空的公共资源——在希望的田野上。你是冬天里的一把火。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问我国家哪像染病。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这些爱的心声,既现实又浪漫,个人小情调和家国大情怀,交织一起,高亢豪迈。我们这代人对爱的表达和诠释,在现在的年轻人眼里,是不是有点滑稽可笑。
  就这样,河堤的坑洼和逼仄,没能阻止爱情的脚步,附近村民灌溉开挖的沟渠也没能,那些向河堤飞来的微词和贬斥,更没能。细想,这个世界有什么能阻止爱情呢,应该没有。反倒世上的一些地方,唯有爱情,方能通行。
  我也是在这里牵手爱情的。也许出于对美好经历的回味,二三十年里,我和妻子总喜欢去河堤走一走。我们见证了承载我们爱情的河堤的不复再现,就连它诗意的别名,也被更具普惠意义的丹江公园替换掉了。
  丹江成了商州城的一部分。这是城市发展的伟力。一河水让一座城变得灵秀起来,两岸河堤让一座城变得精致和风韵起来。雕栏石砌的堤坝,塑胶的人行道,宽阔的常绿隔离带,风情各异的楼台亭榭,若隐若现的花园广场,应有俱有的休闲健身设施,加之连接南北的彩虹桥,绚丽多姿的灯光秀,如此装扮,像一个做了美容术的妇人,尤其晚上,让你以为到了大上海的外滩。谁还会想到这是由当初那个朴素的丹江变化而来呢?在人人都可随时来体验休闲与幸福的场所,谁还会想到这曾是一代人谈情说爱的专属区?
  公园里,川流不息的人群,引吭高唱的自乐班,无处不在的大妈广场舞,显然挤兑了恋人们。在偌大的城市,他们是否开辟了类似青春堰一样的爱情之地,这得问一问他们。
  我和妻子还是常来公园。我俩并不担心年轻人有没有谈恋爱之处,只是遗憾看不到半点当年河堤的遗存。可一次,当我俩来到还未纳入公园的一段河堤时,却有了惊讶的发现。这儿的河堤还留有原貌,一排排白杨树还在。每个树身都长着繁密而醒目的“我爱你”。这是那时恋人们刻树铭心的壮举,有的留着名,有的未留名,当初的蝇头小字现已成了一幅幅沧桑的大标语。我那时没有来过这儿,错过了一次亲手缔造文物的机会,但我相信这些木质的“我爱你”里含过甜蜜,被刻者携走了,也许他们早忘记了那份甜蜜,忘记了自己立字为据的誓言,而树因为当初的疼,还一直背负着汉语的神圣。他们和我一样半老不老了,这些白杨却因有爱附体,始终未敢老去,还年复一年地变幻着新的枝叶。
  我和妻子一棵树一棵树地凝视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抚摸着,我俩的心里,竟都涌动起一份久违的崇高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