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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8月0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一个认真书写生活的人
陈年喜
文章字数:1354
   
   
  流涛先生嘱我给他即将出版的流涛中短篇小说集《西街往事》写个评论,虽然为他的长篇小说《蓝金子》写过评论,为他的散文集和小说《八饼》写过评论,但我心里还是说,身边那么多知心知肺的大咖都没写,我一个隔山隔水四海云游之人能写个什么,也不怕歪嘴和尚念错了经?但回头又一想,人家或许正是取外来和尚好念经之意呢,就写几句吧。
  过去有老梗“我的朋友胡适之”。今天我也可以借光说“我的朋友流涛先生”。但这里,不谈小说,说点无关的内容。
  流涛好热闹,也十分仗义,有点水泊人物的味道。但与好汉们纯然的义气相较,又似乎丰富出无数内容。我每年匆匆忙忙回家一次或两次,家乡的朋友为我洗尘,每次不管闲忙,他都第一个到场,不但到场,还一定要顶着160的高血压,一杯一杯复一杯,把我身上的尘土洗个干净,浇去一干人胸中的块垒,也浇出文学激情的火苗。小城的文学点点薪火也一直在这种诗酒交融中完成一轮轮延续。
  这是一个块垒深重的年月,身体上的块垒可以用手术刀割去,胸中的块垒却人人无计可施。聚会中,饭饱酒足之余,话语便如山洪,拦都拦不住。流涛讲的是他少年的人事,故园的风雨,职场的云水,总之,是各色人等命运的种种情恨跌宕。这些早被风吹雨打去的故事被他悄悄化成了一篇篇文字,《安生》《豁牙》《八饼》《大杂院》《小镇酒事》……如一份份人间时光的呈堂证词。
  但流涛是真正的生活派,他的职业是教书育人,这个需要真本事,也一点不敢马虎,他做到了。但他也文艺,可文艺青年的颓,文艺中年的滑,他一概没有。他也曾下海谋生,生死场上,拿出过生活的悍勇来。他不但自己下海,也鼓励身边的文艺青年们下河试试身手,生活可以没有文艺,但不能没有吃穿。我虽然认识他差不多有十年了,却又似乎十分陌生,不明白他身上的好奇、乐观、激情打哪儿来的。
  我曾向他请教怎么读书,手机剥夺了一代人的眼睛和时间,已经很少有人读书了,就连我这样嗜书如命的人也渐渐疏远了。知道他一直还保持着读纸质书的习惯,当下的、古典的、外国的都在读。大概由此让他有了足够的储备和识辨眼光。写作这个活儿,功夫有时在书外,有时在书内,说到底是两者兼蓄,没有纯然的天才。重要的,是一个化字,生活要化,书本也要化。流涛显然胃动力比常人好许多。
  北宋司马池有首诗《行色》:冷于陂水淡于秋,远陌初穷到渡头。赖是丹青不能画,画成能遣一生愁。极写山水之繁愁思之苦。流涛这些年的所做何尝不是用笔用心对一方地理烟尘的泼墨与苦思。这些文字展开来就是一幅家园人事的悲欣兴亡形色图景。这些故园烟尘的打捞与绘画工作,恐怕要纠缠、穷尽他的一生了。
  我知道,流涛这些年一直在做减法,在把身上多余的衣服一件件脱去,目的是为了在文学之河中游得更畅快更自由一些,最终游上心中那方河岸,与故乡和岁月,与那些逝去的、在场的物事赤条条相见。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容易。
  说到底,文学终归是人学,这个人不单是别人,更多的是写字的那个人。流涛把自己全放在一篇篇文字里了,无遮无拦,书里纸外那样重合而统一:一个认真书写生活的人。
  2018年正月初七,我们一干人沿着冠山沟后面的水泥小路闲走,其时地丁初开,初春无涯,大家七嘴八舌。流涛提着一瓶酒走人群中间,酒瓶晃悠,酒在瓶里动荡,那一刻让人突然想到,原来一个作家与常人在日子上并无二致,又让人止不住猜测,那闲淡的身体深处,还不知道在怎样江河喧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