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勤
　　母亲一早就打来电话，说老弟的汽车没了。
　　那么大的汽车，怎么说没就没了？母亲叨叨不清，只说弟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让我赶快回家一趟。
　　老弟的汽车买回来才半年，那是他的命。我急忙给老弟打电话，手机联系不上。老弟在临县拉石头，临县正下暴雨。我意识到问题严重，赶快驾车回家。
　　老弟喜欢汽车。娘说她生我时，这里感觉肚子疼，那里我就出生了。而生老弟，他生生从头天晚上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接生婆都换了五个。父亲实在没办法了，请村主任打电话叫救护车。谁知刚上救护车，呼啦，老弟就出来了。
　　我不知道母亲说的是真是假，可老弟对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喜欢。他小时好哭，哭起来惊天动地惊煞人，怎么哄都不停歇。只要说我们坐车去吧，他立马就不哭了。我们那里穷，不说有人买车，就是来个车也非常稀罕，哪有车坐呀。幸好保山家有个拖拉机，把他放在扶手上摇一摇，他就乐了。要是拖拉机不在，他会嚎天嚎地没完没了。
　　一岁抓周，他抓的是汽车模型。五岁，钻进乡长的小汽车胡倒腾。七岁，他把保山家的拖拉机开到河里。上学了，他知道世界所有名车的产地、性能，知道知名品牌汽车的历史，但他不知道考试的基本知识。等到高考，勉强蒙了一个大专。大专也好呀，专升本，也能找个好工作。他不，他拿着学费去学汽车驾驶。
　　考上驾照，家里给他租了一辆车跑出租。别人没日没夜没远没近跑得呼呼呼，他却是路不好不跑，大雨天不跑，下雪天不跑……天气好了好好跑呗，跑个三五个小时让车休息。他太喜欢车了，把车看得比自己都珍贵，哪能挣得来钱呢。
　　我介绍老弟给一个私企老板开车。活儿轻松，工资还高。关键是车好，他高兴地把车养护得油光铮亮，老板很是喜欢。可那次陪老板去矿山看矿，那路确实太差，轮子碾压得石子四处飞溅，打得底盘梆梆响，也打得他心梆梆响。他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让老板走上去。车是为人服务的呀，老板气得缴了他的钥匙，自己把车开了上去。他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我劝他何必呢？他振振有词地说，连车都不知道心疼，跟他干有啥意思！
　　老弟爱车胜过爱妻子。他妻子是个老师，能歌善舞人见人爱。她喜欢老弟是因为老弟爱惜车。她说，他那么爱惜车，肯定也会爱惜老婆。结婚后弟媳妇发现，老弟喜欢她，更喜欢车。结婚第二天弟媳就找我老婆告状，说老弟新婚之夜前半夜陪她，后半夜陪车——那晚是极寒之夜，他不担心新娘子冷，倒担心那台新车的发动机冻坏了。他给车下放了一盆火，自己在车上照看了半个晚上。
　　其实，老弟还是爱老婆的，不然也不会贷款几十万买那台大货车去临县拉石料。开大车苦，拉石料更苦，起早贪黑半夜三更的。但那活儿挣钱，一天能挣一千多两千块。他说，三五年还完本，我就敢在城里买房了。那时，我也能和媳妇在城里过好日子了。
　　如此珍爱他的车，咋能把车弄没了？
　　回到家，我看见老弟蹲在大门口，眼泪噗嗒噗嗒流。母亲和弟媳妇站在他身边，噗嗒噗嗒地流泪。我看了，心里也很是难过。老弟的车上，还有我的二十万块私房钱呢。我急切地问他，怎么回事啊？
　　老弟摇摇头说，你知道的，洛河涨大水了，镇政府让矿上拉石头加固河堤。路不好，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价钱好呀，一车一千块，多好的生意呀。
　　哥，我没见过那么大的雨，没见过那么大的水呀。平日的洛河像一群鱼，像一群羊，昨天像一群狼，一群狮子，像一群要吃人的老虎，龇牙咧嘴横冲直撞。一遍遍冲一遍遍撞，硬是把河堤冲开了一道口子。我们紧赶着拉石头往缺口上倒。根本就不抵事，那都是饭桌一般大小的石头，倒一车让水冲走了，再倒一车又让水冲走了。你知道，那河堤外面是县城。如果不及时堵住，后果不堪设想……
　　有人就喊，把车推下去。挖机连续推下两台空车，水一漩，车也冲走了。车太轻了。缺口堵不住不说，还越漩越大。
　　这时，我刚好拉了满满一车石头过来，有五六十吨重。一个领导跑过来，让挖机把我的车带石头一次推进去。我急忙说，我那是新车呀！领导说，政府照价赔。我嘴里说，赔我也不愿。眼看缺口越漩越大，心就慌了，啥都忘记了，手机都没有顾得拿下来，只晓得挖机推不动满载石头的汽车。
　　我拉开车门，把油门踩到底，捞起一个沙袋压住，挂上三挡，抱着方向盘冲向缺口……
　　哥呀，缺口堵上了，我也被捞出来了，可是可是——车却没了。
　　我问他，还记得那个领导的样子不？
　　他说，不记得了。
　　我又问他，知道那个领导叫啥？
　　他说，不晓得。
　　我问，那你还晓得啥呢？
　　他一愣，说，我晓得下次再要遇上这样的事儿，我还会这样冲。
　　说罢，他擦把泪，嘴角闪出一缕笑，弄得我的脸烧乎乎的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