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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8月2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幸福的歌儿落满坡 (外二篇)
刘福明
文章字数:6092


  金秋十月,茶房村迎来了一年的丰收季,也迎来了脱贫攻坚年终大考。
  清晨,茶房村支部房后坡上的油松林郁郁葱葱,坡下的栎树、黄栌、杨树多了几分斑斓,“救命粮”挂满了红果果,给小山村增添了几分生机和喜庆。村党支部第一书记、扶贫工作队队长龚柯和他的队友们,正在等候检查组的到来。
  茶房村是洛南县柏峪寺镇最偏远的一个贫困村。2015年,组织确定由市生态环境局负责包扶,龚柯同志踊跃报名,担任村党支部第一书记、工作队队长。那时候,村上的主导产业不明晰,不通自来水,村民们走的是泥巴路。全村在册贫困户186户630多人,分布在一河三岔四面坡上。
  一辆黑色小轿车“嘎吱”一声,停在了村委会门前,检查组的人来了。龚柯急忙上前迎接。
  茶房村党支部、村委会地处洛河南岸兑山脚下的塬头上。隔壁是刚建成的村幼儿园,对面是陕南移民搬迁安置房,98户贫困户刚迁入新居。站在村委会,由东向西翘望,是一片片收获完烟叶的烟田;靠山脚跟是一排排崭新的楼房;门前的柿子树上,树叶或红或黄,稀稀疏疏,红彤彤的柿子挂满枝头。
  检查组陈组长环视四周后说:“你们茶房村条件还不错嘛!”
  龚柯回答:“这多亏党的脱贫攻坚政策好!村支部带领群众真抓实干,改变了生产生活条件,村民也慢慢地富裕起来了。”
  龚柯接着说:“今天,我陪你们先到村里走走,了解一下基层党员在产业脱贫中的示范带动情况。”检查组同意了龚柯的提议。
  二
  茶房沟上下分散住着十多户人家,白墙灰瓦,坐落在杨树、槐树、核桃树混搭的一片密林中。挺拔高大的杨树上有喜鹊新筑的巢,喜鹊叽叽喳喳,它们和移民搬迁的村民一样为住上新房高兴。
  “哟,龚书记来了!”鱼树明看龚柯一行进了院子,忙打招呼。
  龚柯给检查组介绍:“这人叫鱼树明,是一名老党员,也是村上的兽医,能繁母猪养殖专业户。”
  鱼树明在院子前面的核桃树下盖了一排猪舍,养了5头商品猪、3头母猪,有一头前几天刚下了小猪崽。
  检查组小张看着膘肥体壮的商品猪,说:“老鱼这猪养得挺好嘛,这个品种好啊!大约克和长白杂交的三元猪,长得快、瘦肉多,市场很畅销。”
  鱼树明说:“看来你还是个专家么!”
  “专家不敢当,不过从事农村工作时间长了,略知一些。”
  鱼树明是个爽快健谈的人,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多亏工作队来了后,把能繁母猪养殖作为主导产业。当年就投入10多万元,给有养殖意愿的贫困户购买仔猪70多头。被扶持的贫困户,第二年每户平均收入3000多元,为脱贫摘帽奠定了基础。”
  鱼树明接着说:“我承担着村上的畜禽防疫,养猪还不算最好的。下河组的张胜娃、李坤生,他们不只自己通过养猪脱了贫,还不忘带动贫困户,成立了能繁母猪养殖合作社,成了村上的养殖大户。”
  陈组长向鱼树明告别,表示明天入户核查时,一定会好好看看。
  三
  离开茶房沟,沿水泥路朝坡底的方向走。
  检查组小张问:“你们把水泥路都修到田间地头了?”
  “这是市局给村上修的烟田路。你们看,还有那水窖、灌渠、抽水设施都是给烟田配套的。”龚柯指着不远处的水利设施说。
  “看来烤烟也是你们村上的主导产业?”检查组小张又问。
  龚柯边走边向检查组介绍村上的烤烟产业发展情况。
  茶房村坡塬地比较多,土层厚,都是红壤土,最适合栽植烤烟,而且过去就有发展烤烟的基础。工作队入村后,依托烟草部门加强了技术培训,提高了从育苗到栽植、烘烤到分级的产业化程度,效益好了,群众尝到甜头,种植面积不断扩大,成了村上的脱贫致富主导产业。
  龚柯继续介绍:“就拿去年来说,全村烤烟面积1700亩,产值850万元,种烟大户户均收入5万元以上。”
  龚柯陪同检查组说着走着,不觉来到了老支书高胜利的院子。
  “你们看,这就是烤烟炉,这个是旋耕机,这个是起垄机。”龚柯指着院子边上的烤炉和农机具说。
  高胜利听见外面说话,忙从屋里出来打招呼。龚柯对高胜利说:“老高,把你的情况给检查组汇报汇报!”
  高胜利说:“我是老党员,带头种了30亩烤烟,推广机械起垄后,节省了劳动力成本。特别是烟田路、灌溉设施极大地提高了效益,务工群众的收入也高了。近几年,通过种烟大户和专业合作社带动70户贫困户200人在家门口务工,实现了劳务增收。其实这都不算啥,坡底的李佐,那小伙子发展羊肚菌可厉害了,带动脱贫效果好得很。”
  四
  检查组一行来到李佐的羊肚菌生产基地。映入眼帘的是那一片闪着银光的塑料大棚。
  此时,李佐正在大棚里给贫困户群众培训。
  李佐是从省城毕业的大学生,也是党员,响应政府的号召,自己回乡创业,种起了羊肚菌,兴办羊肚菌生产基地。
  在李佐看来,这些年改革开放,经济飞速发展,城乡居民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尤其是城里人把食用菌当作抗衰老、养颜、延年益寿的保健食品。羊肚菌又是食用菌中的上品,营养价值极高,市场前景广阔。
  “请各位领导随我进大棚里看看。”李佐给检查组说。
  大棚里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像小伞一样的羊肚菌。陈组长问一个正在摘羊肚菌的妇女:“在这里打工每月能挣多少钱?”妇女回答:“李佐组织我们村上人来培训,每月还能挣3000多元,好得很!”陈组长说:“这不错嘛!就这一个项目办好了就了不起。”
  李佐接过话:“我把羊肚菌生产合作社成立起来了,下一步,再把加工厂办起来,可带动更多的贫困户脱贫。”
  离开李佐的羊肚菌生产基地,回到村委会,正赶上市生态环境局组织的文艺下乡慰问演出。
  台上演地是根据群众传唱的顺口溜编的《幸福的歌儿落满坡》。“今天我赶上新时代,甘甜的自来水进锅台,马路修到村里边,村头的医疗室真方便,幼儿园是孩子们可爱的笑脸。党支部一班人真能干,畜牧、烟叶、羊肚菌齐发展,厚厚的票子揣到群众怀里面。啊!党的政策就是好!家家富裕新生活,幸福的歌儿落满坡!”
  是的,几年来,茶房村村民通过发展产业走上了幸福路,过上了殷实的日子。老百姓的心情,正如此刻甜美的歌儿,荡漾在山村蓝蓝的天空,荡漾在碧水长流的洛河两岸。
  山桃花
  我爱春天,我爱家乡春天的山桃花。
  春天来了,春风悄悄地牵着山桃花的小手,拉着垂柳鹅黄的衣角,轻盈地走来。一场春雨悄悄地下着,田野里毛茸茸的绿芽儿,傻不愣登地揉揉眼睛,笑看春天的姹紫嫣红,嗅着山桃花淡淡的清香。
  我的家乡地处秦岭南坡,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山顶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油松,山脚长满了核桃树,山坡上到处长着山桃树。每当春天来临,高山上冰雪融化,小河中的溪水慢慢涨起来,山下的桃花也就慢慢地开了,飘落的花瓣落入水中,像载着花仙子的小船,游游荡荡顺流而下。蝴蝶、蜜蜂会嗅着桃花的清香一路歌唱款款而来,小孩子会高兴得载歌载舞,欣赏着美景。
  小时候,最喜欢的是在桃花园里玩过家家了。放学以后,三五个小孩来到桃花园里,站在桃花丛中,把书本卷起来当照相机,互相拍照,男生拍照时多扮鬼脸,逗得女生哈哈大笑。有时候,也会折一朵桃花插在女生的头上扮新娘,一个男生扮新郎走在前面,其余欢欢喜喜地吹奏着革命歌曲,举行婚礼。
  桃花盛开的季节,乍暖还寒,有时会遇上晚霜,那是最倒霉的事了。记得有一年,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晚上气温骤降,下了场晚霜,妖娆的桃花一下子耷拉下了脑袋,红扑扑的笑脸变得惨白。为了防止早春霜冻,大人们常常会在晴朗的夜晚,用柴草在桃园里点上火堆,烟雾袅袅升腾,就会避免桃花受到冻害了。
  山桃花的来历,小时候我就问过父亲。父亲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国家号召植树造林,不知从哪里运来了大量的油松、核桃、桃树种子。老村长背上干粮,挽起裤腿,步行八十多里路,到县林业局请求派来了技术员。老村长和技术员商量规划,把油松点播在半山腰以上,以下点播桃树,沟渠种植核桃树。在老村长的带领下,经过多年的悉心抚育,油松长起来了,山头慢慢绿了,核桃树慢慢长大挂果了,成了老百姓的摇钱树。桃树长大了,但结的桃子不是老百姓期盼的又红又大的桃子,而是长满绒毛毛的野山桃。原来是上面发的桃树种出了问题,被人换成了赏花的野山桃,结的果子自然也不会有人吃,成熟后自然掉落或被山雀啄食,长此以往,山上的山桃树越来越多。每到桃花盛开的季节,满山遍野的山桃花分外好看。慢慢地,山桃树也适应了当地的艰苦条件,无论天气干旱或风霜严寒,年年花繁叶茂,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有一天,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母亲说家乡的山坡着了火,老村长在扑火过程中跌倒突发脑出血。我知道,山上的林子是老村长的命根子。几十年来,老村长守护着山上的油松林,守护着山桃花,老村长为村上的造林绿化可是操碎了心!年轻的时候,亲自带领群众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造林,使原本光秃秃的荒山换上了绿装。后来,老村长年龄大了,又义务当了村上的护林员,凡碰到毁林行为,他会第一个站出来制止,群众也送了老村长一个亲切的称呼——老林头。老村长就是村上山山岭岭树木的“将军”,那几十万棵树木就是老村长的兵,将军当然爱护自己的士兵了。
  接完电话,我决定回去看看老村长。不只是老村长带领群众绿化了山山岭岭,种植了满山的山桃树,更是因为老村长为人正派热情、乐于助人,像青松一样坚毅,也像山桃花一样纯洁,干净干事,从不占国家一分钱便宜,深受群众敬重。
  我急忙回到村里,赶到老村长家,看到屋里屋外挤满了看望老村长的群众。老村长的大儿子忙把我让到床前。老村长闭着双眼,脸上平静慈祥,气若游丝,说话断断续续,只能听到微弱的话音。我握着老村长的手,他似乎意识到我回来了,手轻轻地动了一下。突然,他的呼吸有点急促,看他的嘴唇在颤动,老村长的大儿子急忙俯身把耳朵贴在他的嘴上,说是老村长叮嘱,“一定要恢复被烧毁的山桃林”。这是老村长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安详地走了,永远地走了。
  老村长过世后的秋天,为了完成他的遗愿,老村长的儿子组织群众到被烧过的山坡上重新造林。当大家背上镢头来到山上准备挖坑植树时,发现被烧的山桃树活过来了,从根上长起一米多高的新枝条。大伙儿高兴地说,这是老村长的神灵在护佑着我们这架山,让它长青不老。
  转眼,又是一年桃花开,我接到了老村长儿子的电话,说今年村上要举办“桃花节”,邀请我作嘉宾。我高兴地说,一定去。
  麦忙
  清晨,妻子高兴得像捡到宝似的对我说:“昨晚梦到田野里小麦黄了,朦胧的月色中看见了‘算黄算割’的身影。”
  “算黄算割”在乡间是一种吉祥鸟。小麦即将成熟时匆匆而来,在黎明中不停地叫着,提醒人们快快收割。我为妻子的话感到高兴,的确有好多年没听到过“算黄算割”的叫声了,那可是庄稼人所企盼的丰收景象。
  在我的印象里,过了寒露,绿针一样的麦苗儿,齐整整地站在肥沃的大田里,头顶的露珠儿在初升的太阳下映射出耀眼的光芒。在冬天的皑皑白雪中,麦苗儿会露出笑脸、精神抖擞体验凛冽的寒风。一场春雨过后,茫茫的田野里,会铺上绿茵茵的地毯。这时候,母亲会领着我去麦田里锄草,给我上的人生第一堂社会实践课,教我认识了麦田里最常见的麦绿菜、胖娃娃、迷迷蒿等许多野菜、野草。到了小麦拔节的时候,会把冬春积蓄的力量爆发出来,很快地完成抽穗、扬花、灌浆,走向成熟。人常说“麦熟一晌”,小麦灌浆之后,大片的麦田在“算黄算割”优美的歌声中翻起金灿灿的波浪,标志着庄稼人一年盼望的丰收季节的到来。
  记得农业社时期,常常闹春荒,父亲和村里的男人们,披着星光走出大山,到百公里外的河南灵宝担红薯片子,去公社粮店担返销粮。后来,为了解决早春粮食青黄不接的问题,就选一块肥沃的土地种上早熟的大麦,因而麦忙也是先从收割大麦开始,待把大麦收完,粮分到户,磨成面,吃到嘴里,大片的小麦也就成熟了。农业社集体劳动全靠吆喝,每天晚上,生产队长坐在家里,对着大喇叭安排第二天的活路。社员们会按照指示,在皎洁的月色中,把镰刀磨得明晃晃的,准备割麦大会战。收麦是龙口夺食的时节,天刚麻麻亮,父亲就起床了,和乡亲们赶早把麦割倒,背到大场上,赶在正午太阳最强的时候摊开晾晒。女人们也不闲着,在大场上不断地翻晒摊开的麦子。到了后晌,男人们赶来精壮的黄牛,套上碌碡,手上扬着鞭子,口里哼着丰收的曲儿,高高兴兴地转着圈儿碾场。
  黄牛干起活来踏踏实实从不偷懒。当然,也有俏皮的时候,正当碾场的男人哼着曲儿高兴时,黄牛忽然拉起屎来,急得男人措手不及,黄牛便少不了挨几鞭子,也会惹得女人、孩子们笑声一片。
  日头落山的时候,男人们用铁叉把碾过的麦秆挑到大场边堆起来,就算完成了任务,坐在场边抽旱烟、谝闲传、逗孩子,或聊夏粮的收成。女人们会在月光下,有时也会挂上汽灯照明,用簸箕簸完当天碾的麦子。如果运气好的话,会遇到风,男人们便帮女人用木锨扬场。待把“战场”打扫干净,也就夜里十一二点了,可人们并不急着回家,围坐在大场上,在凉爽的夜风中,慢慢地喝着竹叶茶,把一天的疲劳赶走,也算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再也不用种大麦了,割麦也不需生产队长吆喝了,农家户早早磨好镰刀,收拾好连枷、铁杈、簸箕,就等着把成熟的麦子背回来了。渠畔的山娃叔买回的脱粒机成了香饽饽,早晨在张家,下午在李家,一家一家轮流着脱麦,按亩收点成本钱。大伙儿也是互相帮忙,男人们负责割麦、脱麦,女人们专门在屋里做饭,热热闹闹,几天就把大片的麦田收割完了。
  有一年五月,眼看麦子成熟了,到了麦忙的季节。老天似乎专门和人作对,拉下了阴沉沉的脸,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没完没了地下了十多天,眼睁睁看着成熟的麦子在田里变黑了,长出了嫩嫩的麦芽儿,这可急坏了父老乡亲。父亲带上我,冒着大雨背回出了芽的麦子,在屋里一点一点把麦粒摔下来,在锅里炒,在炕上炕,就这样用最原始的办法收割了麦子。
  母亲抓起出了芽的麦粒,眼睛湿润,不由自主地掉下了泪水。母亲说:“娃呀,这下吃不上好馍好面了,出了芽的麦子,蒸的馍是黏的,擀的面不筋道,味是甜的。”那年,吃麦面真是味同嚼蜡,难于下咽。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出了芽的麦子,淀粉己转化成糖,自然吃不出原来天然的味道了。
  麦忙后,到了交公粮的时候,父亲急得团团转。公粮用啥交吗?父亲自言自语着。母亲正在做饭,父亲走过来说:“娃她妈,你说那皇粮国税,自古到今就是法定的,再说交公粮是咱庄稼人的义务,可今年麦子出了芽,咱都不想吃,那交给国家不是坑人吗?”父亲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一辈子宁愿自己吃亏也从不做负人的事。母亲知道父亲的心思,“你不就是想用去年那点陈粮顶今年的公粮吗?”还没等母亲的话落地,父亲就说:“你同意了?”母亲说:“我哪能不同意,只是可怜了娃们,要吃出芽的麦子了。不过也好,让娃们受受苦,要不是国家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咱还不得饿肚子。”听母亲这么一说,父亲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一个周末的早晨,父亲、母亲和我一块迎着初升的太阳,伴着沙河哗啦啦的水声,去到公社粮站交了公粮。
  我还沉浸在那些年收麦的往事中,妻子对我说:“这些年种麦少了,真看不到‘算黄算割’了。”
  的确,这些年,脱贫攻坚给农村带来了巨大变化,过去大片大片翻着金浪的麦田,成了开着风铃一样紫色花朵的丹参、桔梗园,成了阳光下闪着银光的一座座蔬菜大棚、食用菌大棚,看不到麦忙的景象了。忽然想起来,还真有点伤感。
  作者简介:刘福明,洛南县人,公务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近几年,在《陕西日报》《西安日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30多万字,出版有散文集《站在阳光下》。小说《蜜月》获作家摇篮2020年度金奖,《站在阳光下》获2021年陕西散文学会“丝路散文”优秀奖。(题图摄影 杨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