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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11月0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熊耳山
祝永刚
文章字数:1808
   
   
  在商州城西,矗立着一座山,这座山曾经是闯王屯兵之地,也是商州八景之一,名曰熊耳山。
  我和熊耳山的交集已久。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它的名字。因为爷爷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在熊耳山上,参与修建煤矿的大会礼堂。再后来父亲1971年招工进入熊耳山煤矿。所以熊耳山在我的童年时代,倾向于“父亲山”的角色。
  小时候去熊耳山,矿上有卡车接送。车厢上撑几弯拱形铁杆,便是班车。我在车厢里倚着父亲的身体,拽着他的衣襟,行走在老婆岭蜿蜒屈曲的路上,车似乎在距天最近的盘道,耳边是云,车旁是崖。到西院附近,路旁的树枝虬伸如爪,刷在个子高的大人脸上,呼一下过来,呼一下过去,犹如穿梭丛林。
  煤矿生活办公区在任村。以任村为中心,东上显神寨属东窑,西下坡底至边山属西窑,简易公路连通东西,并盘旋至熊耳山山脊。生活办公区好似伏在坡谷的巨龟。其东北角平地坐落二层楼房,西北坡上有数阶平房,坡下是方方正正的四合院,中央是操场,似龟背一般。操场东北角有一河渠,渠旁杨柳挺拔,夏季蝉鸣蛐叫,秋后风雨萧瑟。操场东下一阶是停车场,向北是正门。由车场引出道路沿礼堂东墙缓坡再下一阶西拐,是院子后门,通山间小路到西窑,恰似龟尾。
  孩提时代,煤矿在自己眼里异常繁华。操场上每晚都播放电视,因与熊耳山电视转播台近在咫尺,信号格外好,电视看起来五彩缤纷。记得看过《西游记》《乌龙山剿匪记》等优秀剧目。
  工人们打篮球很有范儿,你追我赶,生龙活虎,而且裁判的哨音“吱”得非常有力坚决。我看过一个“矿区赛季”,那可是童年里的“NBA”。从操场南下台阶是礼堂,木式人字脊结构,工人吃饭在此。打了饭菜,三四人围圈蹲在地上,吃馍吃菜,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圈。
  礼堂向南靠近院后门的地方是澡堂。澡堂最典型的标志是有非常高大的烟囱。几十号工人一起下班,褪去黑得油光发亮的工服,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一边吐槽,一边搓澡,一池水等大家洗完,就成黑水池了。
  当年的西窑是主要生产区,分早中晚三班。生产分两个班,上面有井、矿两级管理。父亲当了几十年班长,几上几下,也是起落浮沉。我多次去过西窑,远远地看见黑黑的矿渣倒出一处瀑布样的场地,就是井面。近距离时,见井口外铁轨延伸至煤堆之上,土火车变戏法似的从地下拉出煤,倾倒在煤堆,又有排队的卡车一车车拉向市区。父亲安排我下过一次井,也是唯一一次进矿井。那时是6岁,被开土火车的叔叔抱着坐在驾驶室里,感悟神奇的矿井旅行。土火车用电驱动,主巷道顶上架设缆线,机车引擎与缆线接触,在运行中火光四溅,嚯嚯嚯地直向前冲。进入井下10余里,在巷道顶上有一处方形溜子挡板。工人打开挡板,煤哗哗哗的从顶上盛进车厢里,约半小时,一列土火车满载出井。
  认识土火车,也认识了工服,蓝咔叽穿上一两个班次,就黑得出奇,连贴身的线衣也黑得分不清原始颜色,腰上必绑一条腰带,挎上矿灯灯箱,头顶戴上安全帽、矿灯,脚上穿长腿雨靴。冬天里一定是烂得掉絮的棉袄,并不像电视里艺术化的煤矿工人,围着白白的毛巾。
  去熊耳山多是走商县城越南秦岭至金陵寺,金陵寺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闻名遐迩,煤、铁、石灰三大产业支撑了商州工业。从煤矿进城,父亲多是带我在县城西门口饺子馆吃肉饺子,晚上去电影院看戏。记得看《六斤县长》《小商小贩小教师》的情节,好比吃辣椒的辛辣味。看戏后,晚上多住在东关旅社,任凭一只小手在灰黄的路灯下被父亲拉出温暖与欣喜。
  1990年我和妈妈从引龙寺川口向南翻山走到熊耳山。爬上五星的南坡,望着丹江与312国道玉带相绕,岭上小路崎岖,在山脊上如丝织网,绕了十五里绕到熊耳山的两只熊耳朵上。电视塔之前在熊耳之上,据说因两只熊耳比高而彼此坍塌。科学的原因应是与地下采煤有关。父亲说那片山的煤经过50年开采,大多已挖掘。煤在地下以山崖的形式存在,开采时放炮击碎,再以煤块或煤粉运出。他说,掘进深到“北槽”的地方应该还有储量,但担心透井,北槽是煤带与岩石形成断裂带的称谓。
  父亲一辈子工作在煤矿,见证了熊耳山的兴衰。在煤矿上的安全生产是重中之重,父亲的几次起落与此有关。他说井下是个眼色活,危险无处不在,但父亲多少年一丁点伤都没有过。妈妈曾迷信地说爸爸心善,实诚厚道,是老天照看。
  父亲退休之后,我还去过一次熊耳山,山上茅草滋生,许多田地荒芜。道路虽已硬化,但车辆寥寥。生活办公区门锁生锈,房屋大多残垣断壁、坍塌斑驳。那处父亲工作一辈子的地方,在商州城里,只有每一个黄昏日落的时候,向西望去,霞色蔚蕴,一处山尖耸入云间,耀眼着夕照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