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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11月1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商山艾草香四季
余显斌
文章字数:2915



  在中国所有的草木中,艾是最有灵性的。俗语道:“三月插柳,五月插艾。”一到五月,人人门楣插艾,一片草木清香,荡漾鼻尖缭绕心头。古人笔记记载,此时,女人甚至将艾编成绿环,带在身上,互相串门,走亲访友。细细读这些文字,很有一种青葱润泽之意,内心也暖暖的,很是舒服。
  我的老家山阳法官一带,也有一句谚语:“五月艾香。”
  五月里,艾真的很香。故乡是一个小山村,在深深的山谷里,两山一夹,安闲和谐。这儿的水很多,一个泉眼一个泉眼里,有白汪汪的水流出,聚成或大或小的溪流,环绕在人家的门前屋后。到了春天,流水处桃花杏花一片喧闹,很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走在小村的水边,人的心也是清闲的,没有一丝的沉重和繁杂。
  有水的地方,艾就特别多。水一汪,艾就绿。一到五月,进入沟谷或者溪流间,充盈鼻端的,是一股一股的艾香。抬眼望去,一片片都是青葱的艾蒿,遮住了一脉脉的流水,只听见流水汩汩地响,就是不见影子。
  在所有的草木中,艾香最浓。
  在所有的草木中,艾香最能清心明目。 
  

割艾

 
  五月艾香。五月割艾。割艾,应在早晨,这是我爹说的!我爹说,早晨,艾叶沾露,一夜沁润,这时是艾香最浓的时候,割了,艾质是最好的。
  割了的艾,得阴干。
  阴干的方法很简单。把艾捆着背回来,摊放在土楼上——我们那儿,白墙黑瓦,一律是土房,沿着阳坡的水泥公路蜿蜒而上,一直扯向白云的深处。土房上有楼板,用木板遮的,上面铺着土砸实就成。土楼上晾晒东西,很容易干的。更好晾艾,很透风的嘛。这样晾干的艾,艾中的香味没有散发,仍然留在叶子和秆子中。
  这种艾,虽干了,可叶绿清新,如刚割下的,属于上品艾。
  艾灸的时候,爹说,这种艾最有效。
  但是,一般人懒,艾一割,就散放在沟边谷旁,摊开来。日头一晒,艾焦干,这才背回来。一天的大日头暴晒,艾香早已被挥发一空。
  五月割艾,千万别卖。这也是小村人的传统习惯。因为,在他们眼中,艾实在是一味农家不可少的必备品,舍不得卖,留着自己用。
  而且,爹说,艾留存的时间越长,艾的质量就越好,艾灸效果也越好。多年后,我翻古书,《孟子》里有一句话,和爹的话吻合:“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古语道,礼失求诸野。有些单方,民间保存的最真。很多中药单方,民间称为偏方,即是如此来的。 
 

艾灸


  艾在小村,我认为,最大的用处是艾灸。这,还是爹传授的。
  爹说,艾能祛毒。爹所说的毒,简单地指疖子。祛毒的办法很简单,将大蒜切成薄薄的片,放在长着疖子的地方,然后,将艾叶揉成锥形,指蛋大小,点燃后放在蒜片上。艾慢慢燃烧,热气蒸腾着蒜片,将毒气拔出来。艾灸,一直到皮肤感到发烫后,才移动蒜片位置。如此反复,一日三次。两三天后,红肿之处消除,一切恢复如初。
  当然,用艾灸,必须在疖子没化脓前。否则,没有作用。
  我们村的一个小孩,头上长了一个大疖子,走路脑袋歪着,准备去医院开刀。我爹一见,说不用开刀,用艾灸试试。然后说了方法,并让艾灸勤一点儿。十天之后,孩子爹来,感激不尽,送了一筐鸡蛋。
  我爹拿了几颗,其余退回,说:“用你的艾叶,用你的手,谢我干嘛?”
  此法从此在小村扩散,现在三尺小儿俱会。有的老人,蚊子咬一口,也会艾灸一下。反正是自己的大蒜,自己的艾蒿,不用花钱。
  爹的这些本事,不是自己的。我家过去是老中医,至今有人谈起我老爷爷,都称为老先生,说他一手好草药,了不起。爹的这些烫头手法,都是从老爷爷那儿听来的。 
  

艾缘


  初中课本里,有一篇文章名《扁鹊见蔡桓公》。文章里,扁鹊说:“病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这里的针石,就是针灸。换言之,就是用银针和艾灸的方法治疗。记得当时,语文老师讲到这儿,竟然抬头长叹一声,发表个人见解道:“中国的草药,都有灵性,都有生命,用上之后,它们竟然知道自己该去治疗哪个部位,从没有走错道,从没出现过失误,比人认路还准,岂不怪哉?”
  语文老师爱写文章,语言很有抒情性。
  我很崇拜他,但是怀疑他的这番话,草木真能识途吗?草药真有那么神奇吗?他说,当然,黄芩、黄姜、苦参,各司其职,它们明白得很,从不随意乱跑,也不会滥管闲事。
  多年后,由艾,我理解了这句话。
  我30岁后,坐骨神经痛,突然发生的,如风雨突至,迅雷不及掩耳。一年的时间,不能远足,不能久站,时间久一点儿,腿上的筋就疼痛难忍,必须蹲下一会儿再走。单位有一位姓朱的老师善针灸,要替我治,可我怕痛,他无奈,说:“就艾灸吧。”
  于是,就开始艾灸。
  艾揉成锥形,从腿到腰,一排穴道,一个穴位放一个。点燃了艾,他一边灸着一边问:“有感觉吗?”我摇头。他又燃又问,然后我就不摇头了,真有感觉哎,由腿到腰,一条线热热的,如一只带火的虫子在里面流窜、游走。
  他笑着说:“这就对喽。”
  然后,一到放学后,他就给我艾灸,记不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后,突然有一天,我猛然发现,自己最近走路再也不用蹲了。
  我的坐骨神经痛,就这样不知不觉好了!草药,真是很怪很神的!在乡村,艾除祛毒外,还有其他用途。
  小儿吃饭时,不知多少,猛吃,胀着肚子,哇哇地哭。当妈的用艾泡水喝,半盏下去,一准能行。山村濒临着水,水流款款绕过村子,给村子留下了一种水韵,一种“绿水人家绕”的美景。尤其小村的女子,一个个被水淘洗得水灵灵的,对人一笑,天朗气清。可是,水多,水汽太重,村民整日依水而生,依水而歌,依水而活,少不了有风湿。
  小村的风湿病很好治,方法简单:将水烧到极开,放在一个大盆里,盆上用被单做一个密闭的大帐篷。将艾蒿放入开水里,水汽带着艾蒿味蒸腾着,弥漫在布篷里。人脱了衣服,坐在里面,来一个艾蒸桑拿。
  如此蒸腾一次,让人一身大汗,走出来后,喝上一杯水,满身轻飘飘的,如腾云驾雾一样。几天后,感觉不到关节痛了,这才猛然醒悟道:“哎,我的风湿好了。”
  天热,房里有蚊子,燃一把艾蒿,过一会儿去睡,安安静静的,蚊子早已不知哪儿去了。
  五月插艾,更是小村固有的风俗。小村人可能知道是纪念屈原,也可能不知道,但是日久沿袭,成为一道必不可少的节日风景,一到端午,家家如此。我们小孩则跳着跑着,唱着儿歌,高高兴兴:“端午插艾,穿双花鞋。花鞋没底,给我白米;花鞋没帮,给我细粮……”现在,到了端午,看见青青的艾蒿插在门楣上,童年的儿歌再次在记忆里响起。
  艾仍青青的,长在小村的山道旁,长在小村的沟溪边,长在小村的岩畔上,一如童年时的情景。可是,我已经走离小村,走离故园,走向了自己的中年。 
  

艾糍


  至于艾糍,是一种吃食。这东西,故乡人会做,可是现在做的不多。我的一个隔房婆过去就经常做。到了三月,艾蒿发叶,青青嫩嫩一片。将艾叶采摘回来,放入清水里漂洗晾干,再放入开水里煮熟后,冷水一浸,除掉苦涩味,放入臼窝捣烂。
  捣烂后的艾,和着糯米粉反复揉,揉成滑溜的团,揉醒了,然后包了馅儿,放入蒸笼蒸熟,就成了艾糍。有人说,这是客家饭。其实也不全是,中国的吃食,是南北贯通东西交接的,好的食物,大家就相互学来,为自己的餐桌增加一味,美了舌尖,美了味蕾,也美了自己的生活。
  小村的妇女,月经不调的,过去常常做了这吃。现在不了,出现这种病症,去了诊所,大把的药片买回来,咕咚咕咚地喝着。
  艾糍,在小村要慢慢地消失了。
  有时想,艾与其说是一味中药,不如说是一种乡愁。就如故乡,与其说是人生长的家园,不如说是人精神回归的故里。
  艾是一味中药。
  小村,是游子心灵的另一味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