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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12月2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战火中结下的革命情谊
本报记者 胡 蝶
文章字数:5629
昆仑山剿匪期间,一场战斗后,翟万宝副司令员(左二)和战士们欢聚在一起。

晚年的郭增尚

  今年83岁的退伍老兵郭增尚,家住商州区腰市镇。11月中旬,记者在腰市镇的紫峪村,见到了勤劳淳朴的郭增尚一家人。
  郭增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冬日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暖洋洋地爬上了他的脸。“我耳朵背了,眼睛还好着呢。”尽管已是耄耋之年,郭增尚说话很清楚,思路也很清晰。听他细数当年从军的经历,记者如同接受了一场深刻的革命传统教育。
  翟万宝副司令员与商洛的不解之缘
  商洛是革命老区。郭增尚于1957年的农历腊月初八,在商县(今商州区)参军。来商县接收新兵的接兵团团长,是时任柴达木军分区的副司令员翟万宝。这个接新兵的副司令员,后来成了郭增尚用自己的身体为其挡子弹、成为其得力警卫员的最亲密的上司和战友。
  翟万宝是甘肃静宁人,家庭穷苦,给地主当过长工,跟地主家的武师学过几年武功,后来在煤矿背了几年煤,攒了点小钱。因不堪忍受当地恶霸的欺负,他逃难到了西安,在西安周边做货郎担生意。因为一心想复仇,得知红军打到了商洛,正在商洛招兵时,他就步行了五六天来到龙驹寨(今属丹凤),参加了红25军,孙光是他的连长。翟万宝从此与商洛结了缘,在商洛参加了几场战斗之后,跟随红25军到了甘肃。西安事变以后,他又跟随红25军星夜兼程,从甘肃返回商县,在商县待了20多天,之后跟随部队到达陕北。后来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翟万宝都参加过。解放战争以前,翟万宝搞侦察活动,就在商县的板桥一带。
  新中国成立以后,翟万宝任柴达木军分区副司令员,以接兵团团长的身份来到商县,迎接商洛1000多名青年新兵。
  翟万宝对商洛很熟悉,会说商洛话,会开商洛玩笑。“孙光说翟司令‘是老家人,都是商县娃’。”郭增尚回忆道。
  郭增尚与翟万宝的“战友情”
  郭增尚参军之后,被分配到青海柴达木军分区内卫二团。1958年2月,部队修农渠,派新兵连去支援。郭增尚和大伙儿一起在坡上扛石头,他挑了4块大青石,叫4个人把其中一块抬到他背上,往高台上扛。刚把大青石扛上去,迎面就碰上了翟万宝。翟万宝赶紧叫人接他,郭增尚不让,怕把别人砸了。放好石头之后,翟万宝让他休息一会,他说:“不急,还有三个呢,叫我先把任务完成了。”待郭增尚扛完4块石头,翟万宝给他搭火,烤蒸馍、鸡肉罐头、大肉罐头,还泡了茶,叫他好好吃喝、休息。劳动结束,连队给他评了个劳动模范,奖励了笔记本、钢笔和搪瓷杯子。这是郭增尚第一次与翟万宝接触。
  1958年3月,郭增尚被派到通讯训练班参加学习,学习的内容是如何修理电台、电话机。原来预定的学习期限是一年,后来缩短到半年,结果到了7月份,还没考试,青海南部叛乱暴发,军区把郭增尚等几个成绩好的新兵挑出来,分配到了前线。柴达木军分区组建了一个骑兵支队,以郭增尚所在的内卫二团为主。青海省公安厅还给他们配了个民警连,6个连队在都兰县进行集中训练。都兰县派了个骆驼队运送食品、武器、弹药等军需品,又派了个蒙民民警连保护骆驼队。所有人马在都兰县集中整训半个月,改装为骑兵奔赴前线。
  出发前,参谋长告诉郭增尚,副司令员知道他力气大,四五个人都打不过,叫他担任警卫员。就这样,郭增尚成了翟万宝副司令员的警卫员。
  从此,郭增尚跟着翟万宝副司令员,一起在茫茫戈壁、雪域高原执行剿匪任务两年多时间,经历大小战斗百余次。
  有一次,部队急行军的时候,郭增尚在途中解了个手,想走个捷径赶上部队,结果前面却是悬崖,马受惊了,把他摔到悬崖底下。所幸他的枪壳子是木头的,垫了他一下,枪摔碎了,他还活着。马从旁边绕道跑到悬崖底下,把他拱醒,然后跪下来,让他爬到背上,带着他回到原来的路上。这时,部队已经到达一个山谷里面,翟万宝见他好长时间没回来,派了一个班的战士回来接他。那些战士把伤得没法骑马的郭增尚绑到了马背上,追上了部队。打了止疼针之后,郭增尚继续随军追赶叛匪。
  柴达木军分区平叛支队从都兰县出发的时候,大约七八百人、五六百头骆驼,武器弹药、大米白面、青稞炒面、白酒药品等一应军需品都在骆驼的背上。即使骆驼再能扛,也扛不了这么多人半年的生活用品呀。翻过昆仑山和巴颜喀拉山,到达曲麻莱县三个月后,部队的生活物资捉襟见肘,很是艰难。开始时,是打一次胜仗改善一次生活,后来是十天半个月才能吃一次白面或烙一次饼子,再后来没法改善伙食了,仅有的一些米和面全留给了伤员和病号,部队在打仗的间隙依靠狩猎补充给养,因此常常吃不饱。翟万宝经常在夜里喝开水充饥,可打仗的路上,有时连开水都没有。尤其是晚上包围敌人的时候,都是在隐蔽、埋伏,高原缺水,天寒地冻,干粮袋中仅有的青稞炒面也无法食用。
  眼看着副司令员的身体越来越差,郭增尚就费尽心思搞了一个小发明——自制“点心”。他先用酥油茶把青稞炒面拌软,再加上酥油、曲腊、白糖,像和面一样用手拍成饼子形状,拿小酒盅当模子,一个一个压出来,然后沾上干炒面,放在干粮袋中。一天,部队要执行任务,下午出发,晚上包围敌人。这是平叛支队一直采用的战术:晚间包围,拂晓攻击。接到任务后,郭增尚就偷偷跑到帐篷里,用自己的方法制作了一些“点心”。
  部队下午急行军,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围住敌人后,自然无法做饭。到了午夜,郭增尚问副司令员说:“您饿不饿?”副司令员笑着说:“饿有啥办法?”“我有点心,真的!”郭增尚拿出“点心”,给指挥部里每人发了3个。大家一吃,都说是真的点心。天亮后,郭增尚拿出“点心”说:“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大家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团长指着郭增尚说:“你的鬼点子就是多,这个办法好,赶快在部队推广吧!”可是,这个好办法只实行了一个多月就不行了,因为青稞炒面也成了紧缺物资。生活拮据,主食稀缺,蔬菜更是想都别想。没有营房,没有床铺,一直睡在冰天雪地里,还要与土匪拼死拼活,战友们的身体状况都不乐观。郭增尚的胃这个时候已出现病状,可他一直瞒着首长,不愿让他知道。中秋雪夜过长江后的第三天,副司令员突然病了,呼吸困难,脸和手脚浮肿得厉害,腿上一按一个深坑。医生细细诊断后说:“司令员以前受过伤,到这里后受气候影响,营养不良加上操劳过度,才会病得这么重。”郭增尚一听很着急,趁着医生还没走,赶快跑去报告了团长。团长立即电报青海省军区,请求派直升机接副司令员到西宁治病。
  郭增尚回忆说,副司令员知道他向团长打报告后,狠狠批评了他:“现在是关键时期,我走了你来指挥战斗呀?叫你不要说,你倒跑得快,真正是胡来哩!”郭增尚又急又愧,眼泪都快下来了,觉得是自己粗心,没照顾好首长。司令员又说:“我是甘肃人,跟你一样,也是吃苞谷豆子长大的,没事,不用怕!”并立即对张参谋说:“你马上给省军区发报,说我坚决不离开部队,就在这里治病。让军区多送些营养药和其他药品,部队的同志们都需要。”省军区接到电报后,很快就派直升机送来了大量的药品和罐头,给副司令员特批了两大瓶“维他命”,并指名道姓地下了命令:“王医生(忘了名字)、张成林、郭增尚,你们一定要克服一切困难,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翟副司令员,绝不可疏忽大意。”在此期间的每一场战斗,翟副司令员都是带病临阵指挥。每次出行,郭增尚把“维他命”用纸包上十几颗,装在口袋里,视作宝贝。夜晚围住土匪,等待天明攻击时,大队人马都在静悄悄地隐蔽,无法生火,无法做饭,甚至连水也没有。副司令员扛不住时,郭增尚就给他拿出几颗“维他命”,可他老是舍不得吃,说要留给重伤员。郭增尚说,他曾吃过两次,是首长硬塞到他嘴里的,圆圆的颗粒像豆豆糖,有淡淡的甜味儿,含在嘴里不到5分钟,就觉得通体清爽舒畅,不饥也不渴了。
  回忆起这些经历,当年的种种情景依然如在眼前,郭增尚的表情,依然是一脸向往与神秘……那个阶段,除了“维他命”,郭增尚身上还揣有一宝,就是冬虫夏草。有一天,部队来到一道山沟里,见泉水清澈,草木葱茏,便停下休息。郭增尚拿起小洋镐开始挖坑,准备架锅烧水,猛然发现泥块里有个一寸左右状如大蚕的草根:“哈,宝贝,冬虫夏草,副司令员正需要呢!真是着急处就有出奇处。”他兴奋地甩开膀子,抡起洋镐,在草滩上开挖了。虫草在草地里只冒出个小尖尖,跟周围的杂草、泥土差不多,不好寻找。爷爷告诉过他,这种宝贝只要发现一个,周围肯定还有。他就安排其他人给首长烧开水,自己在草地上踅摸着寻找,越挖越高兴,越找越好找。首长们正围了一圈开会,郭增尚一鼓作气,挖了约4张席子大的一片地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心里却乐开了花。他顾不上数有多少根,拿出挎包里的麻纸包好掂一掂,连泥带土大约半公斤。会散了,大家都跑过来看稀奇,副司令员也是又惊又喜:“这东西我只听说过,还没见过。”正好旁边有溪水,郭增尚洗了一些,装在口袋里,一路上给司令员泡水喝,也乐呵呵地发给指挥部里的其他同志:“给你几颗宝贝,补一补。”
  冬虫夏草是动物和植物的完美结合,具有补肺肾、止咳嗽、益虚损、养精气的功能,其他滋补品没有一款能跟它相比,对于副司令员的病来说,真是雪中送炭。战斗结束回到驻地后,郭增尚到后勤处要了一点大米。部队的大米和白面,都是从都兰县出发时用骆驼驮来的,极其金贵,尤其到了缺粮的时候,只给伤员病号一点点。司令员有病,也喝不上白米稀饭,东西太少,他也不同意搞特殊。牛奶倒是有,但没有五谷,胃是不高兴的。大家都知道,牛奶煮不熟大米,可郭增尚想了一个小办法:第一天晚上就用水泡上大米,早上熬稀饭时,米已泡烂,牛奶稀饭里再放上一根冬虫草,食疗药补特别好。其实,说是牛奶稀饭,米粒简直能数得清。经过王医生的精心医治和郭增尚的细心照顾,20多天后,副司令员的身体基本复原。他高高兴兴地说:“看把你们吓得,这不是好了吗?我是属猫的,命大着呢!”完成剿匪任务后,兰州军区给翟万宝副司令员记三等功。
  柴达木军分区平叛支队执行的是剿匪第一、第二阶段的任务,也是剿匪进程中最激烈最艰苦的一个时段。1958年7月初,部队从都兰县出发一路向西,翻越昆仑山、巴颜喀拉山,历经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到达通天河畔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曲麻莱县(县城的海拔4200多米)。肃清这一地区的土匪后,经治多县又向东南进军,与玉树军分区平叛支队汇合,在孙光司令员亲自指挥下作战,打过无数次的硬仗。完成主体任务后到达称多县,安葬了烈士,又迂回北上天峻县,智歼敌机。前后历时两年多,等于在青海省的中部版图上,由北到南、由南到北画了一个大圆。
  作为警卫员,在行军打仗的日子里,翟万宝副司令员对郭增尚要求很严。平日里除了教他战场上如何眼尖手快、机智敏锐地保护自己,如何沉着果敢地与敌格斗拼杀外,每场战斗后还指定他和作战参谋张成林做“战场笔记”。副司令员自己也作记录,三人一起追记战斗经过,作总结,找经验。郭增尚复员时,将密密麻麻记满战况的两个大笔记本交给了组织,他说“牵扯部队机密,不宜个人带回”。正因为这些“战场笔记”,60多年后的今天,他还对那么多场次的战斗记忆犹新。
  战争是残酷的,长期在高寒地区作战更加残酷。曲麻莱县在青海省的西南部,玉树藏族自治州的北部,年平均气温零下三度,是典型的高原高寒气候。这里地势高耸,重山叠岭,河流纵横,地形复杂,气候多变,寒冷缺氧。部队刚到这里的时候,大家很不适应,战士们血压升高,常常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躺下后胸口发闷,呼吸不畅,不少战士是坐着睡觉的。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一个小小的普通感冒,稍微不慎,就会夺去一个年轻战士的性命。
  柴达木平叛支队的营房,在曲麻莱县城。说是营房,其实就是帐篷;说是县城,其实就是一个房屋稀少的大村子。部队以连为单位,分别驻扎在城外的草地上。大家扎起薄薄的白布帐篷,把黄油布在冷冻成冰的泥地上一铺,就算安顿好了睡觉的地方。
  睡觉时,油布上面铺上马搭(马背上的特殊口袋,长约两米,宽约七十厘米左右),马搭里装着一条薄毛毯,一条薄褥子,最上面是军被,横折三折,只掏出军被的一头,不脱衣服不脱鞋,把腿脚塞到被子里头,上面盖上皮大衣和雨衣,就是一夜。从都兰县出发的时候是夏天,大家都穿着低腰黄胶鞋,便于行军。到了这里,几乎天天跑着追剿土匪,鞋里面脚汗潮湿,晚上又极其寒冷,如果脱了鞋,第二天早上鞋就冻成了硬冰块,穿不到脚上。由于三天两头都在打仗,野外露营的时候最多。行军路上,军情紧急,根本顾不上扎帐篷,不管地下是泥石还是冰渣子,黄油布一铺,睡法不变,匆匆忙忙就是一晚。战士们睡在青藏高原寒冷无比的泥地上,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而是一年两年,即使铁人,也难以抵挡如此的严酷,可年轻的战士们硬是扛过来了。他们战胜了恶劣的环境,战胜了成长中的自己,战胜了狡诈顽固的敌人,取得了清剿土匪、还民以安、巩固和平的理想战果,也为人民军队在高寒地区作战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战场笔记”就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写就的杰作。叛乱平息后,百分之九十的战士身体都出现了问题,不是关节炎就是胃病。郭增尚患了严重的胃溃疡,时不时地呕吐、便血。有一次,连续4天开水在胃里存不住,结果晕倒在厕所里,部队急忙调用地方车,送他去格尔木部队医院紧急抢救。医院的院长发火了:“你们怎么能把人耽误成这样子?再迟一两天就没命啦!”出院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郭增尚的病控制住了,但他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没法正常参加训练。1961年冬,历时5年的叛乱基本平息,郭增尚也因病复原回乡。
  回乡后,郭增尚结了婚成了家。当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粮食短缺,物价飞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女儿出生后,因妻子顿顿吃不饱,奶水不够,孩子饿得日夜哭闹。1963年春天,没有粮食度春荒,郭增尚实在想不出办法,就跑到青海找到翟万宝副司令员。副司令员没有存款,就把自己压箱底儿的宝贝——12两老鹿茸送给郭增尚。郭增尚把鹿茸拿到郑州,卖了300元,一家人才度过了饥荒。
  2021年的“八一”,翟万宝的儿女一行4人,驱车从兰州赶到商州,来看望郭增尚。“他们说,我爸妈都不在了,你就是我们的老人。没有你,就没有我爸爸了,就你对我爸爸最关心了。”
  郭增尚说,在他看来,这其实就是他和翟万宝副司令员在那些朝夕相处的战斗日子里,彼此之间的战友情谊的最好诠释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