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4版
发布日期:2022年04月0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一碗糯米汤
祝升民
文章字数:1351
  清明节,全家人回乡下老家,给父母、祖先祭坟。
  父亲和祖辈的墓地,坐落在村后一片宽阔的土塬上,集中连片,按照年龄老少,辈分高低,一排接着一排,密密麻麻。母亲的坟茔比较孤寂,单碑独墓落户在村东的一个高土塄上。
  和家族里堂弟侄辈们一样,我们兄弟几人,带上孩子忙乎着献花束、摆祭食。不一样的是,我专门给母亲熬了一碗糯米汤。
  我把糯米汤给母亲献上,愧疚的泪水不知不觉溢满眼眶,泪珠儿滚过脸颊,落在衣襟上,滴在汤碗里……
  42年前,母亲刚刚跨过48岁生日。一天,她突然觉得四肢无力,胸口“突突突”跳得厉害。过了几天后,腿肿脸胀,嘴唇呈现淡紫色。
  那一年,我刚从每月5元工资的队请老师转为每月12.5元工资的民办教师。我三番五次劝母亲上医院,她总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拖后天。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母亲是怕去医院花钱。
  治疗的黄金期一天一天错过,疼痛已经超越了母亲的忍受极限。放学回家路过窗外,听见断断续续“哎哟,哎哟”的呻吟声,我立刻扑到土坑前,问她:“是不是严重了?”母亲轻轻地摆了摆头,停住呻吟。
  “没有。”我很明白,她隐瞒着自己的病情。
  “你想吃点什么?”心如针扎一般,问她。
  母亲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摇摇头,将要说的话咽下了肚。
  “妈,你说呀!到底想吃点啥?”我带着哭腔哀求。
  “想喝碗糯米汤。”她终于挤出了这句话。
  说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从我懵懂记事时起,吃不饱肚子是那个年代的常态。生产队上工,每晌收工,母亲手提西窑烧制的粗瓷瓦罐去食堂领饭。
  每当提回清汤寡水时,先用木质饭勺分到家庭成员的粗瓷黑碗中。分毕,她用不成型的筷子把自己碗中漂零泡胖的面片,添到我和二弟的碗里,自己用筷子夹些萝卜缨子腌制的酸菜加点盐,一顿饭就将就了……
  无论如何,我得满足母亲这个可怜的愿望。
  我当时所在的学校是一所初级小学,教师是校长和我,周五校长开会,只剩我一个“光杆司令”,招呼两班学生。
  计划经济年代,商业网点少得出奇,粮食乃统购物资,糯米又是细粮,必须进县城去粮站买。
  那天晚上,母亲的病情加重,胸部出现扎痛,断断续续的呻吟已不能遮掩。天还没亮透,我和父亲已经备好架子车,拉母亲去看医生。
  这次母亲没有拒绝。
  母亲被医院接诊,立马转入急诊观察室。住院一切就绪,留父亲在医院陪护,我骑车回到学校。
  周六放学后,我火烧火燎骑车进城,趁粮店还没打烊,买下了三斤白糯米。
  母亲的病情很快回头,从观察室转入普通病房。
  天色不早,二老执意让我回家,我没有固执坚持,因为病房的条件只能留守一人。
  难得等到一个周末,家务活也是一塌糊涂。
  回家的晚上,心慌不定,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辗转床榻。直到鸡鸣时分才勉强入睡。一觉醒来,天已亮亮堂堂,田间地头已经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刚动身去村西头老井挑水,走到巷子前的官路上,我便被一声惊慌失措的尖音叫住。那声音犹如晴天霹雳,父亲托人传来噩耗,母亲清晨病殁。
  时间定格在1980年3月20日。
  那年,我年仅48岁的母亲走了。她临走前,终是未能喝上儿子熬的糯米汤……
  沧海桑田,母亲每每托梦告诫我:娃呀,要知道感恩,珍惜眼前的好日子。
  我想母亲想得受不了时,就熬一碗糯米汤,献给母亲喝,我也喝。边喝边抹眼窝:“妈,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了,不要说三斤糯米,三十斤,三百斤都能买到,只要想喝,啥时都有。那年你没来得及喝的糯米汤,至今,一直像磨扇一样压在儿子心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