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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1月0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一池残荷
程毅飞
文章字数:1199
  寒风萧萧,草木零落。周末去棣花古镇游玩,至清风街口,目之所及,千亩荷塘,料峭色衰,曾经生机勃勃、灼灼盛放的荷,眼前却是一副凋零残败的模样。一池残荷,缩在凛冽的寒风里,卷曲、残缺、孤孑、倒垂,早已失却了往日的容颜和风采。
  小时候读诗,就对荷怀了膜拜之心。“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是春荷的萌动之意;“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是夏荷的繁盛之美。可,春去了,夏走了,荷迎来了冷秋和寒冬,怎能不偃旗息鼓、垂首隐退呢?
  我知道,这是四季的自然轮回,也是万物的起承转合。曲终人散,似水流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世间没有不败的事物。高潮之后终归平复,辉煌过后终将落幕。荷如此,人也不例外。
  盛夏潋滟绽放,隆冬衰败颓靡,一池残荷,虽显凄楚可怜,但绝不拖沓猥琐,那或悱恻缠绵,或回眸流连,或相扶相携,或惊鸿一现的落幕,呈现出的却是一种安静悲壮的凄美。这美,是凋零中体态的优化、是垂败中力量的积蓄、是静默中内心的呐喊、是隐忍中气质的升华。残荷,身处寒冬,站成了生命中最美的姿态!
  想起有一年初冬下乡的情形。路过一荷塘,见一老伯正在塘里挖藕,沿着残枯的荷秆,一锨下去,弯腰摸捞,伸手捋泥,顿时,一节洁白如玉、形似孩童胳膊的莲藕呈现眼前,不由使人想起周敦颐《爱莲说》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诗句来。老伯见我们如此喜欢,就留我们去他家吃饭。那顿饭的食材自然离不开莲藕。老伯的老伴一通忙乎,端上来一盆莲藕瘦肉汤,但见莲藕白嫩,卧于瘦汤中,煞是养眼,吃进嘴里,藕块脆嫩香糯,汤汁滋润扑鼻。那顿饭,我们一个个吃得腹胀肚饱,大汗淋漓。至今回想起来,仍意犹未尽。
  后来一个偶然机会,读宋代诗人方回的《西斋秋日杂书》,读到“高树夕影疏,老荷秋气馥”时,不禁恍然大悟:原来荷是大智之物,随着秋冬的到来,它宁舍一袭繁华,拖一身破败残缺之躯,也要留住生命的根,奉献给人类以洁白、丰腴和美好!
  残荷,是何等高贵和富有!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残荷,虽失却了华盖,散尽了花容,却以干枯衰朽的身影,挺立于宁静的池面之上,风来摆动腰肢、风去静如旗帜,动静间,透射出一股倔强超然的自尊,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雅态。
  荷老而残,荷残而衰,光阴流转,万物皆有定数。然老之老也,老有不同。老荷留给人们的,不是颓废,不是猥琐,而是寒风冷秋中独树一帜的残缺之美,一如断臂的维纳斯。难怪林语堂先生说,优雅地老去,也不失为一种美感。
  伫立风雨桥,四周一片苍茫。一池残荷在凄风中摇曳,像是在对笔架山招手,又像是在对魁星楼膜拜。我不得而知。
  转身下桥,几步远,忽见一妇人弯腰驼背,手拄拐杖蹒跚独行,冷风吹动,她的白发丝丝纷扬,透过乱发,我看到了一张皱纹纵横却坚毅微笑的脸。问何干?答曰看荷。又问,残荷有何看头?又答,那就看自己。
  耄耋老妪,出言竟如此智慧,如此幽默!我不禁哑然。看着老妪佝偻的背影渐渐与残荷融为一体,我的眼眶湿润了。心,也一下松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