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下着中雨，我一手打着雨伞，一手拎着一布袋书去书房。秋雨，秋风，一股凉意沁人心脾。
　　走到中心广场西南拐角，农行营业厅门口屋檐下有几摊人在打扑克，都是老年人，他们专注开心，又说又笑。转盘边上车辆轰鸣。突然，一声“哎”，接着又一声“哎”，穿透城市的喧嚣，直入耳内。我以为有人喊我，拧身，身后行人匆匆，没人注意我。又一声“哎”，我这才看清前面一位瘦高个老头，穿着蓝中山装，头上裹着一片塑料纸，脸窄长，雨水流成一绺一绺。他一手提着篮子，篮子里塑料袋装着街上买的花卷，一手摇着，向我走来。他又在大声喊着：“哎——哎——跑哪达去了？”听口气是在找他的老伴。
　　走过马路，在永兴超市门口，见一位老大娘，微胖，个子不高，头戴草帽，我本想告诉她，老伴在街那边，见她一边摇手，一边向街那边喊着：“哎——哎——在这里。”她看见了老伴，老伴也看见她了，向这边走来。
　　这种用“哎”打招呼，是乡下人最常用的，也是一种有特殊意义的称谓。忽而想到作家刘立勤先生那篇《叫我一声“哎”》的小小说。城里来的山村教师郝文与山里高中毕业的山妞，山妞一直叫他老师，可他俩已经暗恋，在去青云观路上，他很想让她叫他一声“哎”。而这称呼是山里女子对男人一辈子的称呼。那种含羞、细腻、柔柔美美的情爱跃然纸上。
　　在我的老家也是一样的，长辈夫妻两个，几乎从来都不叫对方的名字，特别是女人根本叫不出男人名字，更别说什么“亲爱的”了。两口子要么白搭话，要么喊一声“哎”，有时还叫孩子的名字，像“狗儿，牛娃——回来吃饭了”之类，其实是在叫自己的男人哩，每每叫出，嘴里喊得直直的，心里却是甜甜的。
　　“哎”一声，有着浓浓的烟火味，暖暖的亲人情，是山里人表达爱意甜蜜的呐喊。喊一声“哎”，自然，随便；答一声“哎”，满足，温暖。就像刚才在街上听到的两位老人喊的“哎”。
　　现在回到家乡，一切都很难找到了。青年男女，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工作的工作，连小孩读书都得跑到十几里开外的镇上，还要一位大人陪读，留守的多是年长的或身体不好的老人，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哪儿还能听到情深意浓的“哎”了。能听到的是鸟鸣，虫叫，风吹，雨滴，流水潺潺。
　　在山城，在街道，在人声鼎沸中，突然听到这一声“哎”，让人惊异，让人缠绵，让人思恋。这一声“哎”，穿越了岁月，穿透了尘世，让人感到人世间淡淡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