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虾米河上无桥。平时河水小时，过列石，但到七八月份雨季到来发大水，过河需绕好长的路。这愁死村里人了。哑爷六十多岁吧，黑脸、小眼睛，又瘦又矮，头发稀疏又花白。他是村里辈分最高的人，初小毕业之后生病才哑巴了，但耳朵还能听到一些声音。他算是半个文化人，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村里人每逢过年都会求他写一两副对联。
　　“要是哪个人能给咱们修一座桥，我过一次，宁愿出一元钱。”
　　“我出两元都愿意！……”
　　村里人面对小小虾米河常会说出类似的“豪言壮语”。我也曾说过。可这样的话，时间长了，还真有人在河上用几根大榆树桩架了一座简单的桥，桥头告示牌上写着：“过桥者每次交费两角。请备好零钱！”从此，无论阴晴，除了回家吃饭耽误一会，告示牌边总站着哑爷，身边还有一个木桶，供过桥人往里扔钱。
　　有人私下算过，如果人们能出两角钱，少走弯路，省的时间和力气可远远不止这两角钱，而且村里过桥的人每天至少有几十个。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哑爷攒的钱放了一小木箱了！村里有人眼红了，渐渐后悔怎么当初自己不去搭桥收钱呢？唉，当初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高招呢？这下可不肥了哑爷！很多有这想法的人开始不交钱就过桥了。可哑爷收钱非常认真，不交钱休想过河！叽哩哇啦一阵子，过河的人只得乖乖交钱。心有不甘者，往往口吐咒语：“黑心钱！难怪会成哑巴！难怪会断子绝孙！……”
　　哑爷原本有一个儿子，但后来不知道得什么病死了，老伴因失子悲伤过度，没几年也病逝了，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大半辈子苦苦累累地过来了。有一次我见哑爷听了骂他的话，气得嘴唇不停地哆嗦，浑身发抖。我开始也不怎么看好哑爷，但后来的一件事却让我永生难忘。
　　一天，村主任从镇上开会回来要过桥，有人在一边幸灾乐祸。“看呀！这回怎么办？”哑爷似乎没理会，看见村主任准备过桥，像以前一样一个劲儿地指着桥，然后又指了指身边的木桶。村主任往里面投了一张百元大钞，哑爷忙躬身从桶里取钱找零，却被村主任一把按住了手，愣在了那里。“嗨，这个哑爷也太不识抬举了，村主任的钱也敢收？”不少人摇着头，暗想着走回家里。
　　日子如桥下的流水。哑爷一天天守着桥收钱，风雨无阻。可往往事情都那么突然。一天，桥头不见了哑爷瘦弱的身影。大伙儿不由一乐，过河不用交钱啦！哑爷收钱，也有收累的时候。大伙儿正高兴着，村主任一脸沉痛地走了过来说：“哑爷走了！”
　　“呀，他走哪里去了？难道去见阎王爷啦？”
　　有人阴阳怪气地问道。接着，一阵哄笑声。村主任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他临死前交给我一个账本儿，一个存折，里面有三万八千多元钱。他写信叮嘱我，木桥不耐用，让大伙添些钱和他攒下的这些钱修一座水泥桥。唉，他这样的好人……”
　　村里那些起哄的人全愕然了，有的人开始泪流满面。
　　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收下人们的过桥钱胡吃海喝去了，就他那个又老又有残疾的人能为大伙干啥好事？一时感慨良多，也为自己的卑琐羞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