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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4月2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风 烟 经 武 关
南书堂
文章字数:2597
  武关是关中的一个门户。关中之所以称为关中,是因为四周都有关围守着。东是函谷关,北是萧关,西是大散关,而南关,就是武关。
  历史上,凡被称作关的地方,大都地势险峻如屏障,仅有的通道窄如咽喉。这些地方便非同一般起来,成为人马别无选择的必经之地,若设戍防守,自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设市贸易,自然物流云集。武关,就是这样的地方。有诗云:“武关一掌闭秦中,襄郧江淮路不通。”因之,从春秋战国起,这里一直担当着确保大关中平安的重要任务。
  武关河静静地流淌,犹如静静地叙说,那些风卷云涌、惊心动魄的历史大事件,被它叙说得如同两岸人家的家长里短一样。
  但两个事件,连史书也无法小视。
  一个是武关会盟。武关一带曾是秦楚的分界线,至今这里还有残存的边界墙。秦与楚之间,恩恩怨怨、打打合合数百年。到了公元前二九九年,秦昭襄王邀约楚怀王到武关来谈一谈。这个智商本来就不高,分辨不清忠奸之言的楚王,之前已吃过秦国的亏,这次还是不听屈原的劝阻,做着与秦重修旧好、拿回秦王承诺的六百里国土的白日美梦,欣欣然来到武关,欣欣然把自己往虎口里送。但虎并不急于在武关就一口吃掉他,而是把他当作人质,押往咸阳,想再敲诈楚国一番。堂堂一国之君,却受尽屈辱,最后客死异乡。武关会盟像历史与楚国开的一个玩笑,玩笑开得有点大,楚王搭上的是自己的命,楚国搭上的是国运。“出门若取灵均语,岂作咸阳一死囚。”历代诗家在写武关的诗中,慨叹最多的,便是这事。
  另一个是刘邦自武关入关中。秦朝末期战乱中崛起的双雄项羽和刘邦,都是楚怀王的大将。而此楚怀王非战国时期的彼楚怀王也,他是彼楚怀王的孙子,义军从羊倌里拎出来拥立的领袖。此楚怀王令项羽刘邦分两路攻打秦军时曾许诺:先入关中者,王之。公元前二〇七年,刘邦听从张良计,攻下宛城(今河南南阳)后,没有取道东边的函谷关进攻关中,而选择了离关中更近的南武关。这是一步险棋,不仅秦岭里行军打仗艰难,而且前面还有关口等着呢。但刘邦入关中心切,宁肯冒这个险。如何拿下武关?刘邦没有硬攻,而用计谋。他派了两个能说会道的手下前去,游说恐吓加上珠宝贿赂,一下子买通了守关秦军将领,并迅速消灭守军,未动什么干戈过了这一关。这步险棋的得手,让刘邦信心大增,挺进到另一个关口峣关时,他以同样的手法,降服了把守的重兵。这年十月,刘邦的军队就到了离咸阳一步之遥的霸上。大势已去的大秦帝国向刘邦投降。
  武关之于刘邦如此重要,恐怕刘邦自己也没有想到。假若他不是取道武关,抢得先机,压过项羽,中国历史上能否还会有一个刘汉王朝,难说。
  之后的历史,一再证明着武关的重要性。比如西汉末的赤眉军、元末的红巾军、清末的义和团,皆是攻下武关,给朝廷造成了重创。一个武关,总能牵动整个历史的神经。
  而作为军事重地的武关,同时也是一个通达南北的驿站。
  驿站是古代官府文书和军事情报传递的中转场所,也是来往官员的接待站。虽然每个朝代的驿站建制各异、名称不尽相同,但严密的组织构架却有着高度的一致性。驿站一般设有驿长、驿丁,配有驿舍、驿马、驿船、驿田等。自从有了驿站,无论哪个朝代,无论驿站设置的间距和规模怎样调整,三十里、四十里一驿,还是五十里一驿,大多数时间里,武关都设有驿站。这是由它集军事、交通、商贸于一体的独特位置和作用决定的,也与它长期形成的完善的设施设备和服务功能密不可分。
  武关驿同其他驿站最大的不同是,其他驿站不一定驻扎兵营,职能相对单一,就是邮政和接待。而武关驿有驻军,与军事配套的城门、关墙、哨所、烽火台、营房,甚至班房,一应俱全,是军事基地和驿站的混合体。八百里加急军情战报,会时不时呼啸而来,在这儿换了牌、盖了戳,又呼啸而去。当然,那一骑红尘,也可能只飞送着类似于博得美人一笑的几箱南方水果。
  战时铁蹄铮铮狼烟滚滚的边关,和平年代就转型成了熙熙攘攘的驿站。一些史料记载,许多时期,武关城内汇聚着南来北往的人,店铺林立,商业气息很浓。驿站属于官办,服务功能和服务范围有限,满足不了这么多人的需求,可来这里的人都要吃要住呀,所以民办旅馆、茶社、酒肆等服务业就跟着发达起来。那些以这里为家的外地人,还得有可看可乐的精神生活呀,所以就有戏班子来来往往。秦岭腹地许多的驿站,到了明清时代有了颇为气派的戏楼,这些戏楼多是各类商业帮会中实力较强的帮会集资修建,有的驿站还不止建了一个,两个戏楼上就常常唱起对台戏来。武关驿的戏楼是何时谁人建的,已无从可考,但能有戏楼,足见昔日繁盛。古人们信神,武关这里就建了寺庙,龙王庙、火神庙、菩萨庙、财神庙、关帝庙、石佛寺,各路神仙的殿堂纷纷落座武关。
  一个驿站繁不繁华、人气指数高不高、接待水平好不好,最直观的检验方法,就是看来往的官员多不多。长安向东南的漫漫官道上,总能看到怀揣圣旨的大小官员的身影。到达任职之地或者回京复命,他们可能要走很长路,花费很多时日,驿站就是他们旅途的家。沿途驿站处处,住哪儿不住哪儿,他们可以选择。当然是选条件好的了。历史上著名的驿站,当时的官员们也很喜欢,入住率都比较高。武关驿便是其中之一。这并非武断,因为来过武关的官员无数,仅有迹可循、有据可查的名单就一大串。
  李白、韩愈、元稹、白居易、杜牧、李涉、岑参、李商隐、温庭筠、寇准……他们都来过武关,写过关于武关的诗。须知,古代官员中相当一部分人擅长诗文,他们中间产生了众多灿若星辰、享誉古今的名家大家。这些人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来一趟武关,不是歇歇脚、品品茶就完事,而是要凭吊古迹、领略风光、体察民情、激活灵感、写诗抒怀的,是要把沉闷孤寂之旅变成愉悦身心碰撞出思想火花的文学采风的。于是,面对眼前的一处处历史遗迹,杜牧发出了“碧溪留我武关东,一笑怀王迹自穷”的嘲讽;温庭筠写下了“千岩万壑应惆怅,流水斜倾出武关”的慨叹。面对这里四季变换的山川风光,元稹喜悦着“小桃花树满商山”的喜悦,从另一个年代来的寇准却伤感着“乱蝉衰柳武关中”的伤感。在武关,元稹和白居易虽未共时,但两个挚友的题诗互赠,却接通了他们的共情时空。元稹的题诗是:“比因酬赠为花时,不为君行不复知。又更几年还共到,满墙尘土两篇诗。”白居易写道:“往来同路不同时,前后相思两不知。行过关门三四里,榴花不见见君诗。”你看,同是天涯沦落人,二人的相知相思之情与人生之叹,时至今日仍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历代文人的众多诗文,让一个秦岭深处偏僻的小地理,成了中国古诗里反复出现的诗歌意象,武关多么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