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7版
发布日期:2022年09月2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小脚婆
蓬门
文章字数:1181
  对婆的回忆,大都是爸勾起的。每到新年过后,爸常常会说,又到了你婆熬煎的时候啰!今年春节,爸已不在多年了,我却还想起我的小脚婆。
  婆的老家在县城东边资峪寨子,我们这里俗话称“资峪建子”,也就是现在说的城乡接合部。相比从棣花苗沟山里迁居县城的亲戚,老外家在亲戚走动中老是表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优越感。小脚婆不管是对家族人的教育,还是对后辈的养育,不动声色展现出了她大户人家女子的才能。父辈家中兄弟,虽出寒门,但皆有文化,吃官饭,举止行为引领后辈,示范乡里。与老外家相比,堪称门当户对,甚或发扬光大了。以至于多年以后,见到外人,都以我婆是大户人家出身而骄傲。
  爷弟兄三人,早年跟随师傅学木匠,后来自己经营。从大山里搬到城里。一个外乡人,找了个城里的老婆,先后生了十三个娃,最后成了爸弟兄五个,家里的窘境可想而知。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裹着小脚、没文化、管里管外几十口子人的瘦弱女子,帮着他撑起了家族的一片天。
  对婆的最深感受,始终定格在那柜里的麻饼上。当堂子的柜是婆的领地,钥匙只有婆掌管。
  一年冬天早晨,在婆的被窝里早醒,小脚婆“嘚、嘚”的脚步声透过门帘。我窸窸窣窣的翻滚声引起了婆的注意。只见婆掀起门帘,弓腰堆笑,满手冒着蒸气对我说:“我娃醒了?”不等我回声就急迈小脚,一路踱至她的领地。掀起柜盖,双脚踮起,又一出力,大半个身子便扎进了柜里。少时,双脚在空中乱晃,终于晃出了半个身子,一手揪着柜壁,一手拿着一个麻饼,踮踮脚落地,然后狠劲吹两口,又用水裙拭拭,来到床前。左右环视后说:“我娃就在被窝里吃,完了再起来,不敢给谁说哦!”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婆最疼的娃了。
  直至几年后,长大的我,在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时间,见婆用相同的动作对伯家的小女说了相同的话,才知道婆其实对所有的娃都疼爱。
  在我记忆里,婆无所不能。
  柱子上的喇叭不响了,只要给婆说一声,婆从门背后的瓮里掂起瓢,一瓢水浇下去,整个堂屋便响起了《屠夫状元》的选段。后来才知道,那是给喇叭地线浇水哩。
  晌午休息,睡不着觉,一骨碌翻起来到河里“打江水”。回来哄婆,说没去河里。婆不说话,四个指头顺着胳膊挠下去,出现四条白茬,谎言被戳破,瞬间尴尬,顺楼门逃出,但婆不撵。
  一次,爸给钱到街口买豆腐,二斤豆腐只买了斤六两,余钱买了根棒棒糖。等到做饭时,妈给婆说今天买了二斤豆腐,给婆切一半。婆说没有二斤,随手用十六两秤一过,差四两。便看了我一眼说:“给你妈说实话,娃不敢说谎。”从此,在婆面前,我始终保持了真实。
  婆记忆力超强。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家族大大小小几十口人的生日,婆记得清清楚楚,从不含糊。老年的婆,患白内障看不见,但洗完锅后抹布的放置位置,炕上席片子底下压的几块几角钱的张数,说得一清二楚。
  记得婆时常说“裹小脚的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但婆从来不让自家女子裹脚。我也一直以我婆出身大户人家而骄傲,给娃讲古经时,常常说那是你的小脚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