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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11月1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酸 甜 的 浆 巴
金功文
文章字数:1468

 浆巴
  山阳县城有条建行巷,巷子口,一些菜农在那儿卖菜。街边,一老头儿坐在石磨旁,神情专注地推着浆巴。
  这个镜头激活我不少记忆。我的老家延坪镇铁炉子村山高天寒,地广人稀,只能大面积点种苞谷。这些苞谷早种晚熟,生长周期较长,相比川道的玉米,受云雾滋养、雨露润泽、阳光爱抚的日子多,颗粒圆润,细腻香甜,磨出来的面粉黏劲儿好,做出来的食品别有一番滋味儿。每年夏季,苞谷灌浆、籽粒丰盈、汁液饱满时,农人就去承包地里,掰上半挎篮回来,撕开绿皮,把鼓铮铮、水嫩嫩的玉米粒剥下来,用小石磨推成浆巴。
  村里的不少农家屋里,都有盘石磨。木头制作的磨凳,呈“井”字型,四脚撑地,敦敦实实。磨盘架在磨凳中央,沉沉稳稳。圆圆的磨盘,上下两扇合着,下扇固定在磨凳上面。上扇一侧,凿有方孔,安着半尺长的磨头,磨头外端有个圆眼儿,套磨拐。磨拐也是木头做的,一横一竖一钩,像个爬着的“丁”字,只是“丁”字的那一钩短小端正,与一横一竖垂直,若鸟的喙,啄在磨头眼儿里。磨拐被磨系提着,磨系是两根指头粗的麻绳,一头绑在楼枕上,一头从空中吊下来,一左一右,平衡地系在横木上。吊着的磨拐与地面平行。
  推磨时,一人站在小磨身后扶着磨拐,一倾一仰,一推一拉,吱呀吱呀地拐磨子;一人坐在磨旁,一铲一铲往磨眼儿里喂苞谷米儿,俗称添磨子。推浆巴,得添会儿苞谷米,再添半铲清水冲冲磨眼儿,使米粒下得利活,让磨盘转动利索,推起来轻松,磨出来的浆巴不稀不干,如琼浆玉液。
  推磨要耐得性子,不能急躁。添磨子也不能急于求成,喂得太多,想一口吃个大胖子。推得太快、添得太多,磨盘就囫囵吞枣,嚼不细,磨出来的浆巴粗糙、干渣渣的,不好看也不好吃。
  推磨,听起来很诗意,实际是一件又重又累的苦活儿,机械枯燥,乏味无趣。尤其在煤油灯下的夜晚,推着推着人就瞌睡了。农家石磨推出来的浆巴细腻、香甜,弥漫着浓郁的生活气。
  刚磨出来的浆巴只有甜味,立马做饭吃,味道不是很好。一般用盆儿盛着,放上两三天,让它自然发酵,待浆巴散发出淡淡的酸梅味儿,这个时候做出来的食品,酸甜可口,味道甚佳。
  浆巴是一种食材,变着花样,可做很多美食。老家人常用浆巴和洋芋、红薯搭配一起,搅浆巴糊汤;用槲叶、荷叶或青桐树叶包着蒸、铁锅炕,做浆巴馍、浆巴角角儿;或在浆巴中加上五香作料,用铁锅炕焦,做成脆香的浆巴锅巴,也可以煎出金黄亮丽的浆巴饼儿,就着稀溜溜的浆巴糊汤吃。浆巴糊汤易消化,饿得快,吃了浆巴馍、浆巴饼,耐饥感就强多了。
  搅浆巴糊汤有点小技巧。洋芋或红薯先下锅,煮到半熟时,再把浆巴用勺子或锅铲舀起来,慢慢倒入翻腾浪涌的开水里,一边煮一边搅动,不让浆巴沉底糊锅。搅浆巴糊汤不同于搅苞谷面糊汤,煮苞谷面糊汤要盖上锅盖,越煮越黏,越搅越香。浆巴糊汤不能盖上锅盖煮,盖锅盖煮浆巴会越煮越稀,越煮越醒汤,稀汤寡水,不香也不好吃。只有敞着锅煮,敞着锅搅,才能煮出一锅然然糊糊、酸甜喷香的浆巴糊汤。
  眼前这位老人的小石磨,是电动的,无须人推。老人一边添磨子、磨浆巴,一边应承顾客,把磨好的浆巴卖出去,一心二用。生活用具的电动化,让人们省力又省心。遗憾的是,没有磨拐的小石磨,孤孤单单,像个玩具,缺少厚重感和仪式感,没有煤油灯下一人推磨、一人添磨子,在石磨吱吱呀呀的声音里唠着家常的那种温馨。
  过去磨浆巴,是断粮饥荒时的应急之举,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丰衣足食,大鱼大肉吃腻了,吃浆巴是吃稀奇,吃健康,吃时尚。妻子望着老人磨浆巴,对我说,哪天去乡下摘些青桐树叶儿回来,蒸浆巴馍、浆巴角角儿吃。听了这话,我就想父母,想老家,想漫山遍野的苞谷林,油然生发出浓浓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