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麻麻亮，张婶就起床了。今个镇上逢集。没见老李过来，张婶朝老李家走去。
　　张婶家的架子车坏了，她昨晚去老李家借架子车。老李问干啥用。张婶说，卖三蛇皮袋麦子。老李有两袋麦子要卖，他老伴去了闺女家。老李就顺口说，干脆五袋麦子都搁到他架子车上，两人明早一块赶集。张婶说行。
　　到了老李家院门口，张婶正要抬手敲门，一瞧，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张婶心里咯噔一下，老李去哪里了？
　　她转身往回走，半道上遇见周婆。张婶问周婆见没见老李。周婆说，她刚去村外倒垃圾，碰见老李拉辆架子车，急慌慌地往镇上去了，车上装着两个圆鼓鼓的袋子。
　　张婶说了老李和她的约定。周婆叹了一口气，没说话。张婶向周婆借架子车。周婆说，她把牛车借给张婶用，牛车省力。张叔在城里上班，农活全靠张婶打理。赶牛车，对张婶来说小菜一碟。
　　周婆套好牛车，帮张婶把三袋麦子抬到牛车上。
　　日头出来了，张婶赶着牛车上路。路上尘土飞扬，牛车吱呀吱呀地驶向镇街。张婶心里憋着气，这个老李呀，说好的事咋能变卦吗？
　　牛车拐进镇街。行人渐渐多了，张婶下了牛车，牵着牛往前走。
　　日头爬到半空，张婶到了粮市。她把车停在街边，把牛拴在树上。旁边一个小伙子，帮张婶卸下三袋麦子。张婶一抬眼，瞥见老李在斜对面。
　　老李似乎没瞧见张婶。老李坐在车辕上，耷拉着脸，前面蹾着两个圆鼓鼓的袋子，袋口敞开着。行人熙熙攘攘，推着自行车的，拉着架子车的，转身弯腰抓把老李的麦子，看一眼，摇摇头，走开了。
　　不用在集上转，张婶就知道自个的麦子最好，她也想多卖点钱。乡亲们围拢在张婶的麦袋前，啧啧称赞一番，因张婶要价高，又悻悻起身离去。
　　初冬白天短。日头已偏西，集上行人渐渐少了。张婶的麦子没卖出去，老李的也没卖出去。
　　一位穿旧绿胶鞋的老汉，拉着架子车过来了。他弯腰伸手抓把张婶的麦子，用手搓揉着，连连点头：“这麦子黄亮亮的，颗粒饱满，还干净。”
　　“多钱一斤？”老汉圪蹴了下来。
　　“你出多钱？”张婶问。
　　“集上好麦子四毛八九一斤。”老汉说，“我塬上苦焦，家里日子恓惶，老伴瘫痪多年，儿子三十多了，好不容易说上个媳妇。我买麦子拉回去磨面，给儿子结婚用。四毛八一斤，行不？”
　　张婶想了想，说：“四毛六一斤。”
　　“谢谢大妹子！”老汉一脸感激。
　　过了秤，付了钱，张婶帮老汉把三袋麦子抬到架子车上。
　　张婶套好牛车，正准备回家。老李一瘸一拐从斜对面走过来：“他张婶，我的脚崴了。”
　　“你的脚？”张婶停下脚步，看着老李。
　　“为了占个好摊位，不小心叫砖头绊了一下。”
　　“你那两袋麦子，咋没卖？”
　　“麦颗瘪廋，麦糠、土疙瘩多，没人要啊！”老李说，“他张婶，能不能帮我把麦子捎回去？”
　　“行。”张婶说，“一个村的，谁还不给谁帮个忙。”
　　“谢谢你！他张婶。”
　　没接老李的话茬，张婶把牛车赶到斜对面，帮老李把麦子抬上牛车。
　　张婶赶着牛车，老李坐在牛车上，两手抓着架子车车辕。牛车吱呀吱呀地走在回村的路上，后面跟辆架子车。
　　老李憋了半天，终于开口了：“他张婶，要是咱俩的麦子搁在一块，我的麦子能卖个好价吗？我是想早点去集上，麦子能卖个好价。”
　　张婶“嗯”了一声。
　　“我这两袋麦子，交公粮时就没验上。唉！”老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张婶听。
　　张婶“哼”了一声，在空中轻轻甩了一鞭子。她扭头瞟了一眼老李，忽然就不生气了。
　　距离村子不远了。老李说：“他张婶，让我赶牛车，行不？”
　　“咋不行呢？”张婶说，“你是个男人嘛，该你赶牛车。”
　　于是，两人换了位置。
　　牛车、架子车慢悠悠地晃着，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进了村道，周婆挎着菜篮子，一脸惊讶：“哟！你俩咋一块回来啦？”
　　“我脚崴了，多亏他张婶帮忙。”老李竖起大拇指。
　　晚饭时，周婆端着饭碗来张婶家串门。
　　“老李说他脚崴了，是装的，你没看出来？”周婆问。
　　张婶淡然一笑，没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