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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03月0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石坡河边
文章字数:4884

 
  文/图 刘剑锋
  石坡河边的鞑子梁现在尽人皆知。这里由一块块石头筑起的村落,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一道古朴而悠远的风景。荒凉而宁静的鞑子梁有着取之不尽的石块石板,它们成为构筑这个石头世界的原始材料。冰冷而坚硬的石头,在这里被赋予了人的暖意与情怀。石头世界是如此的宁静,于是,宁静也成为鞑子梁千百年来的一种特质。但是现在,鞑子梁的宁静被骤然而至的喧哗打破,喧哗的背后是鞑子梁新的使命。离开鞑子梁,是关于丁兰寺的故事。
  鞑子梁的宁静与喧哗
  在写这篇文章的2018年2月22日,留在已经赫赫有名的鞑子梁上的土著居民只剩下了一个人——今年62岁的刘锋。事实上早在2001年,刘锋就在鞑子梁脚下的金鞍村盖了新房子,从鞑子梁搬下来。对于刘锋以及所有曾祖祖辈辈居住在鞑子梁上的人来说,现在的鞑子梁已经不属于他们,刘锋说,因为要在这里搞旅游开发,“鞑子梁的房子全部被政府征购,好一点每间2000元,差一点的1000元。”
  近年来,宁静的鞑子梁炙手可热,盛名远播,因而喧嚣异常。
  来鞑子梁观光探幽、考察调研以及文学界摄影界采风创作的人络绎不绝,更有画家、书法家李相虎先生干脆和夫人在鞑子梁扎起帐篷,拉开架势进行创作,后陕西国画院还给他举办过一个影响颇大的《中国有个鞑子梁——李相虎焦墨写生作品展》。而网上关于鞑子梁的各类花样翻新的文章和专业不专业的摄影图片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石坡河边的刘塬村西,是苍茫辽远的群山,紧依着刘塬村的这座山就是鞑子梁。鞑子梁的出名是因为这里是用石头构筑起来的世界:4个自然村落均为石板房,所有的屋基全部为石块,所有的墙体全部为石块或石板垒砌,屋顶苫着的是大块的石板,院落里铺着的是石板石块,穿行于村落的小路铺着的也是石块石板;另外还有石磨子、石碾子。不仅如此,鞑子梁所有的牛棚、猪圈、鸡舍加之茅厕等等也都是以石头为建筑材料的。
  鞑子梁由4个大院组成。从刘塬村上山,第一个便是已经全部破败坍塌的乔家大院。乔家大院西边以及山谷的对面,是规模最大的刘家大院。刘家大院背后转过一个不足1公里的小山梁,是张家大院。张家大院西南约300米处,是杨家大院。
  鞑子梁海拔最低处为乔家大院,1037米;最高处为杨家大院,1114米。
  2013年3月,应时任石坡镇镇长的刘伟之邀,我和朋友刘琰珺、吴书怀第N次登上鞑子梁进行调研,在走访中得到以下数据:
  鞑子梁石板房:原有34座石板房,其中乔家大院4座,刘家大院11座,张家大院11座,杨家大院8座。当时基本完好的16座,其中刘家大院7座,张家大院5座,杨家大院4座。局部、部分倒塌的4座;全部倒塌的8座,其中乔家大院4座,刘家大院2座,张家大院2座。
  鞑子梁人口:原有住户44户,人口149人,其中,乔家大院4户20口人,刘家大院10户46人,张家大院8户46人,杨家大院6户37人;当时,鞑子梁有住户10户,人口47人。
  2016年9月《商洛日报》由南星、亚斌撰写的《洛南鞑子梁古村落保护与开发的思考》中,又有一组数据:“鞑子梁现有村民17户44人,除常驻的5户村民外,其余均在山下有新居所。经调查统计,鞑子梁上的石板房共有大小房屋56座158间,其中危房5座16间,已倒塌的房屋9座21间,已倒塌的牛棚、猪圈、鸡舍达30余座,大体分为5个院落,姓氏中以刘、张、乔、杨为主,其他姓氏仅有7户。相传,鞑子梁在鼎盛时期,大小房屋100余座,400余间,人口达300余人。”
  而现在,鞑子梁上土著居民全部搬离。
  只有刘锋隔几天还要上来,因为鞑子梁刘家大院他的老石板屋里还养着几头牲口,他要照料经管。
  他说,空无一人的鞑子梁安静得很,比任何时候都静。
  如果忽略媒体铺天盖地的文字和图片,本就苍凉安宁的鞑子梁现在彻底归于宁静。
  站在鞑子梁上,俯视山下石坡河静静地蜿蜒而去,村舍人家安详地点缀于田畴坡塬;远眺群山排空,沟壑如聚,天高地远,好一幅难得的秀山绿水、天地寥廓的大画;却是一样的安静。鞑子梁人出入石头之间,偶尔对着牲口们的吆喝声,刚起又落,让宁静更宁静。而身边,是静静的石头,静静石头垒起来的石头世界。
  2001年,刘锋在鞑子梁脚下的金鞍村盖起房子,从鞑子梁搬迁下来。刘锋育有一儿一女,之所以要搬,是因为“儿子说不下媳妇。鞑子梁太高,没路没水,生活不便,条件艰苦,没有女娃愿意嫁到这里来”。搬到金鞍村后,刘锋的儿子很快娶妻成家。
  直到现在,通往鞑子梁的依然是曲里拐弯的宁静幽长的羊肠小道。用水靠祖祖辈辈的老法子:水窖,或者到山脚下的山泉里挑水。刘锋说,几十年前鞑子梁曾经建起过两级抽水设施,后来因为抽水成本太高而弃用。但是鞑子梁人不缺耕地,周围耕地面积约227亩,洛南当地农作物均能够在这里生长,而广阔的坡塬草场又给养殖猪牛羊鸡提供了便利。
  鞑子梁上满山遍地的石头,为人们构筑这个石头世界提供了便利。4个大院大多为洛南乡村传统的两坡式独家格局,唯有刘家大院刘锋所居的是一个四合院格局。刘家大院的石头房子屋脊相连,形成完整的村落街巷,而另外的大院或几家相连,或相互独立、各居一隅。
  选择鞑子梁作为栖息、生存、繁衍的场所,符合洛南人一贯的居家观念:平静,安详。鞑子梁虽地域偏远,土地瘠薄,用水困难,生存条件艰苦,但是这里视野宽阔,少人搅扰,安静祥和,犹如世外桃源;且土地广阔,草树遍地,几乎所有的农作物都可以在这里生长,草场和石头垒砌的牲口圈里,是那些与鞑子梁人相依相伴的牛羊猪鸡。
  石头是一种多么有质地、有温情的物质。它们被鞑子梁人从山上一块块凿出来,再一块块垒成大大小小的房子。冰冷而沉默、不会变通、被世界所忽略的石头,在鞑子梁竟然被赋予了一种人的温度与情怀,它们可以为鞑子梁人遮风挡雨,让鞑子梁人冬天里暖和夏天里凉快;它们成为鞑子梁人的依赖,它们改变了鞑子梁人的生活;鞑子梁人让它们充满了温暖的使命。我曾经在散文《柔软鞑子梁》里写道:在鞑子梁,坚硬的石头是如此柔软。石头的沉默与沉静造就了鞑子梁人宁静平和又淡然淳朴的日子,也让鞑子梁人和睦相处,彼此照应,且性格温和,宽以待人,随和宽厚,心底和善。鞑子梁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鞑子梁,石板房,石板柱子石板墙。”这个顺口溜后面还有一句:“石板垒墙墙不倒,讨饭的上门狗不咬。”狗都对讨饭的充满善意,何须说鞑子梁人。
  仿佛在突然之间,鞑子梁的宁静被打破。这座偏居石坡河畔的曾被人遗忘的荒山,这个曾经籍籍无名、历代的地方志上都懒得写上一笔的石头构筑的民居,这些倒塌破败后鞑子梁人都懒得再修的旧房子,这个他们正在或已经遗弃的家园,现在一年四季人来人往。鞑子梁的名字在网上炒得天翻地覆,人们对这片石头世界啧啧称奇,叹为观止,甚至被人们誉为具有很高的“建筑价值、艺术价值和考古价值”的“洛南原始民居的活化石。”
  但是鞑子梁人却不以为然。
  许多年前的冬天,我和朋友登上鞑子梁的时候,刘锋夫妇在他的石板屋里出出进进忙碌着。他和夫人对我们举着相机忙不迭地拍照有些不可理解。他们对自己的石头房子充满自卑:“你们这是拍啥哩嘛?烂烂房子,烂烂石头,哪比得上人家的楼房好看,有啥拍的!”他们躲避着我们的镜头,刘锋说,他们穿得破破烂烂的,和他们住的房子一样,拍出的照片会被人们笑话的。鞑子梁人觉得他们的日子太过粗糙,犹如这些石块石板。
  几年前,一场大雪过后,我和县文化馆长赵洛营等一起再次来到鞑子梁。赵洛营带来了书法家写的大红对联,在把对联送给刘家大院的刘根运的时候,刘根运也这样说:“这烂烂石头房子,还贴个啥对联啊!”但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对联贴在门边,他觉得这对联给他破烂的石头房子带来了喜气儿,而且房子也变得耐看了一些;而他饲养的跟着他寸步不离的羊,也好奇地看着红红的对联。
  在他们的眼里,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这些石头房子简直太稀松平常见怪不怪。他们不知道这些石头还有另外的价值,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
  来到鞑子梁的许多人在热热闹闹地探寻鞑子梁这些建筑和鞑子梁人的来历。
  鞑子梁人对自己家园的历史一无所知。
  我问刘锋,你听老人说过鞑子梁的来历吗?人们在什么时候在这荒凉的大山上建起了这一座座的石头房子?刘锋说:“不知道,老人没有说过,我们鞑子梁人谁都不知道。”
  但是闯入鞑子梁的人们却替鞑子梁人寻根问祖。他们引经据典,得出结论:鞑子梁人为蒙古人后裔。
  其证据之一是名称。元朝时“鞑子”一词是对蒙古族的蔑称;鞑子梁脚下的一条山谷叫“金鞍沟”,“鞍”似乎与洛南人的生活用度无关,只能与游牧民族有关,且传清时人们在这条沟里曾发现一具镶有黄金、宝石的马鞍子,因名。但是,无从考证,仅为传说。
  还有证据。洛南县博物馆藏有“主字号监统”“万户所”“鹍字号行军万户”金国铜印3枚,可推断出宋金时有金人部队统帅在此驻扎,进而推断出“鞑子梁古城堡应为宋金古战场遗址”,“双方在此都驻有大量军队,修建有据险而守的军事堡垒。”(见网文《鲜为人知的鞑子梁》)还有说,元末明初,有一部分元兵残部行至洛南,因无心恋战,在这个空旷无人的山梁就地取材,用满山遍地的石板建成简单的房舍,开辟荒山,繁衍生息。当地人就将这些元军居住的地方称为“鞑子梁”(见网文《石坡鞑子梁》)。
  但是,关于宋金于洛南对峙的历史,史料均无任何记载。《洛南县志》记载:“南宋兴定二年(公元1218年),怀远大将军粘割子黑领洛南县事,始筑土城。”有人就此推断,“这就是说,洛南县城是金人任县令时修的;据传元朝皇子千奴任商州达鲁花赤(州署正堂)时,曾在鞑子梁筑城驻兵,因为这里是通往古华州和河南的交通要道。”
  更称奇的是,有人竟然说从鞑子梁人长相上可以证明鞑子梁人为蒙古人后裔。他们说,鞑子梁人脸盘阔大,和蒙古人长相特征类似。但是找遍鞑子梁人,再怎么看也难以看出他们面部特征与蒙古人有哪些相似之处。
  还有人旁征博引,说鞑子梁人为匈奴、粟特人后裔之说(见洛南宣传网《鲜为人知的鞑子梁的传说》)。
  刘锋说:“他们咋说就咋说吧,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们是蒙古人,是不是,只有天知道,管他哪,我们只知道我们是鞑子梁人。现在搬下来了,后辈就不是鞑子梁人了。”
  鞑子梁人全部搬迁之后,这里将被开发为一处旅游景区。媒体上关于鞑子梁开发的文章也是林林总总,连篇累牍。
  与媒体上关于鞑子梁和鞑子梁人的热闹与喧哗相比,鞑子梁一如既往地平静。
  刘锋依然隔几天到刘家大院照管一下牲口。
  而已经彻底搬出鞑子梁的人,则安安静静地在新居里过自己和鞑子梁毫无二致的日子。
  热闹在别处,与他们无关。
  丁兰寺的故事
  石坡镇有个郝坪村郝坪组。村里有个莲花台,此处有丁兰寺,建于明洪武初期。传当时庙宇遍及山上山下,有山门两道,内有关公庙、娘娘庙、药王庙、华佗庙、火神庙等30多间。时大佛殿内有观世音菩萨像,因观世音菩萨座下为莲花宝座,故称此处为“莲花台”。又说,村子中央有一个形如莲花的土坎,因而被称作“莲花台”。清朝时庙被重新修缮。1949年前,庙里还有3个和尚,后被改成了一所小学。丁兰寺最后一位高僧陈句于1960年逝世。
  和洛南其他的寺院比起来,丁兰寺是有故事的。
  在郝坪村,传说有个叫丁兰的人,父亲去世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养大。但丁兰长大后却把老母亲的含辛茹苦弃之脑后,动辄就打骂母亲。不巧的是,丁兰又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有一天,丁兰在地头犁地,无意间看到一只老喜鹊叼着虫子细心地为小喜鹊喂食,其情其景让丁兰突然想到养育自己的母亲,母亲所受的苦、为他喂饭缝衣洗漱的辛劳一下子浮现在眼前,再想想自己现在对待老母的种种作为,倏地,心生愧疚。恰巧这个时候母亲给他来送饭,丁兰转身去迎母亲,谁知母亲看他手里拿着鞭子,以为又要打她,吓得转身就跑,不小心撞在地边的一棵树上,死了。丁兰悲从心来,懊悔不已,哭倒在母亲身边。随后,丁兰厚葬了母亲,并为她守孝3年。之后,丁兰把撞死母亲的树砍倒,用木头刻出母亲的形象,供奉在家里,日日为母亲献食,祭拜悔过。天神知道了丁兰的故事,为了考验丁兰的诚意,在他晾晒粮食的时候,突然让天下起了大雨,丁兰不管粮食,而是急急地先把放在院子里的母亲的雕像抱回家。天神为之感慨:真孝子也。
  于是,孝老敬老、尊长爱幼成为郝坪村里人人都遵从的美德,是一道谁也不敢无视的村风。
  1983年,丁兰寺被列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勒石立碑纪念。
  近年来,人们慷慨解囊,捐款捐物,在这里重塑神像10余尊,丁兰寺香火渐渐又燃。
  对郝坪村人来说,最应该记住的恐怕还是丁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