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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03月1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我的教师父亲
张溢
文章字数:1427
  每次回到乡下的老屋,父亲必定是戴着老花镜坐在台阶的小方桌旁看报纸,桌子上也一定还会摆着一个旧罐头瓶做的玻璃杯茶,杯子里也总会氤氲着水汽,这是退休之后的父亲最大也是唯一的爱好,也是他认为最最享受的晚年生活。于是,我便一声不吭又一次远远地依靠在门楼上,静静地看着父亲,直到他突然发现我的归来。
  退休前,他在乡村中学教了四十四年毕业班的语文,书教得好在全县都是出了名的,我以为这和父亲的深情付出是分不开的。从我懂事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经济并不宽裕的父亲便拥有一部砖头大小的收音机,每天清晨六点半他都会在中央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声中开始工作,每天下午都会准时收听讲解古诗文的《阅读和欣赏》,夏青葛兰方明洪云傅成力那些载入史册的著名声音带来的不只是知识的积累,还有对生活的美好期待。父亲工作的学校距离县城六十多里地,交通并不方便,可他还是从微薄的工资里抠出钱自费订阅了上海的《文汇报》《语文学习》,北京的《光明日报》和江西的《读写月报》、西安的《星期天》等知名的报刊,掌握着最新的政治动向和全国领先的语文教学信息。父亲的语文课从来不讲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却在讲解重点字词句的时候趣味盎然告诉你该知道该掌握的一切,以至于学生们四处宣扬他上课就是给人谝梆子。父亲曾经在课堂上对学生们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这是污蔑老师哩么!”其实,他一生的教学生涯都是在“教书是个良心活,一定不敢误人子弟”朴素的做人原则下走过来的。
  还有一件值得叙说的事就是父亲让开办报纸阅览室,让许多不知道什么叫报纸的农村学生开阔了眼界。过去,乡下学校没有图书收藏,属于学校的课外读物只是几份为校领导们征订的报纸。为了让孩子们了解外面的世界,父亲决定每天下午放学前的自习课将老师会议室开放为阅览室,让学生在那里阅读报纸,《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参考消息》成为许多学生一生读报的永久记忆。父亲在家乡任教的那些年,学校每年都有十多个农家子弟考上中专,中考上线率一直处在全县前列,教学质量好得周边丹凤、高耀、庙台、柏峪寺近百里的学生都慕名转学,本来只能容纳四百多名学生的学校竟然有在校学生七百多人。每年春节,那些从省城交通、卫生和地区师范、农业学校回家的学生们,必定会在破五之前提着网兜布袋装着烟酒罐头糖和馍馍给他们心中的恩师拜年,那时那刻的父亲心满意足灿烂成一束盛开的花朵。
  如今,年过古稀教过数万学生的父亲,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干练和睿智,成为一个穿什么衣服都显得有些邋遢的老头,他依旧不苟言笑却没有了过去的威慑力。他依旧会在有限的阅读面内给我摘抄他认为有用的文章,依旧不会用智能手机不会用微信,依旧很少给我打电话,却总在我回家时关心着我是否给他带回钟爱一生的报纸,在我离家时候也依旧不厌其烦地叮嘱我要踏实工作。而我们家老屋的春联,也依旧是父亲亲自书写贴了一辈子都不曾更换的那幅: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临到我再次离开家的时候,看到我手里拿着的专业相机,父亲激动地用打开从不示人紧锁着的抽屉,拿出一个压在工资折子下面硕大而通红的荣誉证书要我给他照相。那上面有一个独立数字编码和序列号,还有一个由乡字和红烛组成的图案以及一段文字:“张春寿老师,您从事乡村教育工作满三十年,为我国乡村教育发展做出积极贡献,特颁此证。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照片定格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头发稀疏花白的父亲那微微翘起的嘴角明亮有神的眼眸和写满脸颊掩饰不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