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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06月1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夏走鞑子梁
孙亚玲
文章字数:2274


  早上八点半,车子出了商州城,拐上高速公路,向洛南急呼呼地驶去。
  公路沿着山势弯来弯去,好像总有盘不完的道,绕不完的山。两边是茂密的山林,郁郁葱葱。从车窗望去,那透亮的天,就像望不到天边边的蓝色海面上漂泊着几艘洁白如雪的帆船。闭上眼睛,仿佛整个身心都是空的,只有车外那片蓝天,纯洁、清爽。
  下了高速,在乡间小道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经多次打听,终于来到位于秦岭深处的洛南县石坡镇李河村。
  六月天,上午十点已经骄阳似火。一行人绕过村民东一户西一户的房子,跃过房后已经结籽的油菜地,终于看见一条蜿蜒盘旋的小路横在面前。
  这是一条原始山路,路面不足一尺宽,犬牙交错地铺满青色的岩石皮和被来来往往行人踩得圆溜溜的鹅卵石。路边几乎没有树木,游人都是无遮无挡裸露在大太阳底下。倒是路边的酸枣刺、野藤蔓和狼尾巴草长势旺盛。
  太阳肆无忌惮地烘烤着山谷,也炙烤着我们,空气中蒸腾着野花、小草的清香,耳边回响着幽幽的鸟鸣,还有身后那只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黄狗。
  天热得难受,擦汗的纸巾都能攥出水来。好不容易走到一排用暗黄色石头垒成的约一米多高的石墙跟前,上边是一片平地,崖畔有两棵正结着青皮的核桃树。大家紧走几步折到树下,卸下背包,大口喝着矿泉水补充能量。黄狗也走累了,卧在我们面前吐着长舌,可惜没有食物喂他。翻腕看看手表,上午十一点半,反正不急,就多休息一会儿。我是农村长大的,从小爱爬树,这会儿手脚痒痒,便噌噌噌地如猴子般上了那棵粗点儿的核桃树。还真的,站得高,望得远。收入视野的是翠油油、绿旺旺的灌木植被,似油画般展在对面山间,山下村民白墙红瓦房子错落有致,各居一隅。门前粉的、白的、红的木槿花也正开得艳丽,即将成熟的麦子如黄毯子般铺在远处。这里是靼子梁的第一道山门遗址。
  翻过同样用暗黄色石头垒的一米多高石墙的第二道山门遗址,已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十二点多了。大家都感觉辛苦,走得比刚才慢了许多,说话的劲头也减少了许多,只要看到山路边有遮阴的大树,就扑过去喝水、歇息。大树大歇,小树小歇,总是舍不得走出荫凉把整个人暴晒在太阳底下。
  同行的一位摄影朋友喘着粗气告诉大家:“翻过这座山头,再往上走200米,就是第三道山门,过了第三道门,鞑子梁就到了。”喝饱水,擦干汗,刚才湿透的衣服也不再粘在身上,大家又吭哧吭哧地继续往上爬。经过一个90度的拐弯,进入一堵2米多高的石头墙,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到了一处群山环抱的老村落里。这村落自然不是山下的现代建筑水泥瓷片楼房,而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似艺术品般的石头房子。
  “鞑子梁,石板房,石板底子石板梁,石板柱子石板墙,石板猪圈石板廊……”因了这首盛传在洛南的民谣和这个“石头房”的神奇传说,我们一行人顶着毒辣辣的太阳来这里一探究竟。
  石头房子四周植被郁郁葱葱,门前屋后有杏树、桑椹树、苹果树,还有叫不上名来的野花野草。这些石头房子已经看不到能够居住的安全房舍,当然也就没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几处石头房子都是顺山势而建,门前的台阶、墙体、房顶上的瓦片,都是用当地石板就地取材搭建而成。进出、连接房屋之间的小路也是用石板砌成。有正房、厢房、厨房、鸡鸭窝棚、牛羊猪圈,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是石头,有深褐色的、杏黄色的,中间偶尔还夹杂着深青色的,有10多厘米厚的长方形石块,也有3厘米薄的石片,相互层层重叠整齐地排列着,这些历经百年不曾倒塌的石头房舍,看上去简单而结实,美观而粗犷。
  在村落最中间位置有一处看起来比较宽敞雄伟的房子,听说是当时靼子梁部落首领居住的地方。从石头垒砌的2米多高两侧带有石柱的第一道门楼进去,左手是三间厢房,里边还有村民生活用过的木板柜、木犁耙、木斗和马瓢。右手是用整个石头凿成的足有15平方米贮蓄雨水的石窖。过了二道门,是一片更平坦宽敞的大院子,正对面是一排五间的石墙、石顶、石台阶的正房,以安全、规模来看,这里应该是部落首领议事的地方了。正房左右各有三间厢房,是部落首领孩子和贴身护卫的住所。正房门楣上饰有两个雕花护爪,两扇木门被一把生锈的铁锁把守。我戴着一顶粉红色贴丝花的折叠礼帽,穿着豆青色针织短袖,描眉擦粉涂口红,十足的洋派模样,站在屋檐下吊着的一只竹笼旁拍了张照,竟然没有一丁点的违和感,反而将现代和远古融为一体,古朴而优雅。
  田野还在,嫩生生的小草旁若无人地生长着,硷畔的桑椹正是成熟的季节,伸手摘来一把倒入嘴里,酸酸甜甜的,只是染黑了双手。野杏还是青的,如鹌鹑蛋般大小,咬一口酸得人龇牙咧嘴只好扔得老远。
  坐在石碾休息的时候,同行的商洛朋友介绍说:“鞑子”是对蒙古民族和游牧民族的代称。在秦岭深处腹地洛南“鞑子梁”这种规模庞大的独特石板房民居,与当地传统的土墙木楼阁两层民居相差甚远,的确让人不可思议。据说:当年一股厌倦漂泊、兵困马乏的元兵残部行至洛南,羡慕当地汉民族安居乐业的和平日子,便在远离土著人的这处僻壤山梁上就地取材,用满山遍地特有的石板修门楼、筑墙体、做瓦片,建造成坚实耐用的石头房舍。他们扎根在深山,开辟荒地,繁衍生息,从此告别了连年征战、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故而当地人便将这里称为“鞑子梁”。这个传说能从元朝诗人杨宏道“马蹄踏破洛南川,回首山城一片烟”记录元军入侵洛南的诗句中得以印证。
  历经800余年沧桑,几乎被时间遗忘的这处石头房舍群——“鞑子梁”,已随着时间的更迭,历经风风雨雨倔强地留存于历史的长河中,在悠悠岁月中叙说着那段和当地汉人和谐共处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当我的思绪还厮杀在这片如碉堡般的石头墙石头房间,想象着远古的鞑子人为逃离刀光剑影、鼓角铮鸣的战场而偏居这里时,陈老师扬了扬手中捡来竹篾编织的牛笼嘴说:“赶紧下山,太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