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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9月2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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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黄泥沟
姚元忠
文章字数:1800
  我的出生之地,在地图上是找不着名字的。因为它属于那种不起眼的弹丸之地,还有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黄泥沟。
  黄泥沟在镇安县西口程家川。如果说程家川是一棵树的话,那么黄泥沟就是这棵树斜长的枝子,而且是小树枝。这根“树枝”不长,就两三华里。
  黄泥沟名字土,但土得很精准。因为这条沟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全为黄土,一逢下雨走在哪里脚上全是黄泥巴,你说它不叫黄泥沟又该叫个啥呢?
  60多年前太阳偏西的时候,我出生在“树梢”上,即沟垴。在那座黄土构筑的房子里,我呱呱坠地,坠在了黄泥土上。从此,我与黄泥做伴,在黄泥里爬,在黄泥里滚,在黄泥里摔打成长。
  直到高考制度恢复后,我跳出了农门,离开了黄泥沟。然而,无论我走在哪里,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我是吃黄泥土长大的。小时候,我吃过地里拔出的萝卜、䦆头挖出的红薯、土豆,我还吃过成熟落在地上的软柿、板栗、核桃以及其他叫不上名字的山果,这些东西都或多或少黏着黄泥土灰,尽管我曾竭力想把皮上的黄泥土灰清除干净。至今,我还记得黄泥土那种涩涩咸咸的味道。这种现在视为不干净不卫生的东西,我从幼儿吃到少年竟没有吃出什么毛病。我吃的那些玉米、土豆、大豆、麦子都是从黄泥土地里长出来的,没有黄泥土,我活不了,长不大啊!
  我们的房子也是黄泥土的杰作,它的墙体完全是黄泥土筑造的,屋上的瓦是黄泥土烧制的,屋内的土炕、灶盘也是黄泥土垒砌的。整个屋子除了椽檩和不多的家具,其余全是黄泥土做的。这种土木结构的老屋,非常结实,不比那些砖混结构的房屋差,沟里就有数十年完好无损的土坯房呢!乡亲们总是自豪地说,黄泥沟的黄泥土黏性就是比别的地方的土强,我没有考证过,但我全信。从小到大,我就在那几间结实的老屋里,风雨无虞,寒暑不惧,心中总装着满满的安全感、舒适感、幸福感。
  我的祖辈、我的父老乡亲,对沟里的黄泥土倾注了太多心血。我的祖父是黄泥沟最早的拓荒者,据说他早年买下这条沟的土地,进行了开垦与耕种。1949年后,黄泥沟的土地不再姓姚而姓“公”,黄泥沟成了独立的生产小队。沟里住了十来户几十口人家,人不多,土地不少,但黄泥土是瘠薄的,土层不厚,砂砾较多,且平地少,极不耐旱。父老乡亲并没有嫌弃脚下的土地,他们在坡上修石坎,在沟里修堤坝、建大寨田,深翻黄泥土是乡亲们的增收绝招。在农闲,甩起膀子,抡起䦆头挖地深翻,用老黄牛犁地深翻,将土层下的黄石片一浪浪翻起。金子或者古铜般颜色的风沙石,松松散散,含较高的氮磷钾,翻挖出来经过夏天暴晒、冬天冰冻和风吹雨打,不久就化为小沙砾与土层混为一体,成了肥沃的黄土。多少年后,我才解开了黄泥土颜色为什么那么黄之谜。黄泥土经过深翻后亩产猛增,即使有旱涝天灾,也基本保证了一沟人的饭碗。
  也许正因为如此,乡亲们对黄泥土地的感情是真挚而动情的。老家对面的聋子干叔,养着几头老黄牛,冬春两季套着犁铧吆喝着黄牛在田里孤独地犁地,除了牛没有人陪伴他,他听不见风声和鸟语,但他能嗅到黄泥土的香,能看见他深翻过的土地像有纹理的布匹一样好看。表哥王学贤,更是一个种田好手,浑身的力气舍得用在脚下的土地上,心灵手巧的他把种地视为绣花,他种的庄稼别人无法超越。步入花甲之年,他却患了肝癌,在病入膏肓之际,竟然让人把他抬到田里,跪着一把一把割完了自己种的成熟麦子。他是多么挚爱、多么舍不得膝下的黄泥土啊!每当乡亲们向我讲述时,我的眼睛就潮湿模糊了。
  斗转星移,时代变革改变着一切,也包括黄泥沟。与其他地方一样,集体的黄泥土地成了一家一户的责任田。科学种田的推广,让古老的黄泥土焕发出五谷丰登的生机,家家有余,户户满仓,饿肚子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城镇化的推进,人与土地都在发生着巨变。黄泥沟的后生们,或读书或打工走出了黄泥沟,也走出了秦岭,足迹印在了省城甚至天南地北。没有离开的乡亲,大部分迁徙到黄泥沟外的川道了,盖起了小洋楼,门前停着小汽车或摩托车,日子过得不比城里人差。黄泥沟除了少量的平地还在种庄稼外,大片坡地栽植的树木现在已经长得郁郁葱葱,绿云一般盖在山岗上,成了一沟的风景。我回黄泥沟时,总要钻进林子里走一走,脚下的黄土变成了黑色腐殖土,扒开腐殖土,下边依然是我熟悉的黄泥土。我一阵感动,厚道质朴的黄泥土没有一丝改变,依然我行我素地用另一种方式为人们做着奉献。
  每回一次黄泥沟,我都要装一袋黄泥土,用它培养我阳台上的花,每回一次黄泥沟,我都会默诵“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